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明月幾時有(五)

我已記不清是怎麼下得那棵大樹,走了多少路,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在莫愁湖邊,明月高懸,湖面上我形單影隻,旁邊大榆樹靜默無聲,我輕扶上粗糙的樹榦,嘴邊溢出一絲輕笑,原來我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第一次認識非珏的地方。

有人說過,所謂愛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用的化學反應,不過是促進人類繁衍後代的一種催化劑。

歲月婉延到現代,古今中外的人們依然在熱血沸騰地吟詠歌頌著愛情,然而愛情在很多人的心中已悄悄地蛻變成了一種激情。

在前世,很多人告訴我愛情最多不過三五年時間,然後就會蕩然無存。

我前世的女性獨立剛強,自問瀟洒,然而面對著不斷的背叛,變故,尚且混亂不堪,狼狽收場,一如我的歸宿,那對於這個時代,天生敏感,柔弱無助的女子,那渴望愛情的忠貞,是否更是一種奢望?

冰涼的秋夜,月嬋娟在黑絲絨的夜幕中靜靜地看著我,我回頭,玉北齋早已不見蹤影,然而那歡快的音樂,卻在這深寂的中秋之夜依稀可辯,我的面前是波光渺渺的莫愁湖,再越過這片湖面便是原非白囚我的金絲牢籠,裡面有著原非白最華麗的鳥食,那便是一直誘惑著我的長相守,然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著錦繡,我唯一的親妹妹啊,是我一直發誓保護,卻又傷痕纍纍的妹妹啊……

進退兩難間,我苦苦地問著自己,究竟何去何從,渾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幹了,一股腥甜在我喉間湧起,我強自捂住我的口,跌跌撞撞地爬到湖岸,雙腿跪地,滿口的血腥隨著淚水,湧出我的指間,滴滴落在莫愁湖中……

我忍著胸脅的巨痛,急喘著氣,看著湖中波影破碎的我,一臉凄愴,蒼白如鬼,而月影在湖中幽幽蕩蕩,一如我飄蕩憂鬱的靈魂……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有種奇特地感覺,我之所以迷迷糊糊地穿越兩世,無論是穿著弔帶超短裙在淮海路上閑逛,還是現在病弱不堪地倒在莫愁湖邊,血濺石榴裙,彷彿都只是為在尋尋覓覓一個人,一個能與我長相守的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前世我將那人當作長安,最後被撕裂地體無完膚,而今生我又在心中將長相守畫作非珏,那非珏心中可有我?即使有我,背負國讎家恨,又如何長相守???

那軒轅兄妹和果爾仁的話又浮響在我的腦海,心中絞痛一片,原來我錯了,我錯了,錯得多麼離譜……

待要從頭反悔又何其可笑,原來這世上根本沒長相守……

只有女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了,我倒在河岸濕潤的泥土上,胸腹一片疼痛,眼前一片模糊,我又要死了嗎?

我想著我前世的名字,我有多久沒有想起我前世的名字了呢?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叫孟穎,我渾渾沉沉地想著,孟穎也好,花木槿也罷,為何你總是這麼蠢呢,又和前世一樣在心碎中死去……

一陣悲憫地嘆息在我耳邊傳來,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給我的嘴中塞了一粒東西,好苦,那東西滑入我的喉間,一股辛辣傳遍我的全身,我不得不苦著臉睜開了眼睛。

一個容貌不凡的青年男子輕扶著我,關切地看著我,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面目慈和的男子,那人一身青布衣衫,長須美髯,令人見之忘俗,這個男人擁有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魅力,明明那個扶著我的青年要比他長得要年青俊美的多,然而站在那男人的身邊,便完全失了色。

「主子,她醒了,小人已喂她服了靈芝丸,把她的血氣壓下去了,剛替她把過脈,應是無礙了。」我身邊的青年慢慢地扶我站起來。

真是靈藥啊,我的胸脅依然隱痛,但已能通暢呼吸了。我靠著旁邊的樹輕輕喘了幾下,順了順氣。

那身後的男子走上來,那青年立刻躬身退了下去,那男人遞上一方帕子,關切地問道:「姑娘可好些了,為何小小年紀就有吐血迷症了呢?」

我看了他幾眼,確定他的鳳目明亮,不似壞人,我想他一定是被紫園邀請來的嘉賓吧,可是這兩人穿著如此簡樸,又像是原家的幕僚。

我接過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的血跡,躬了躬身輕聲道:「多謝兩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姑娘不要客氣,只是舉手之勞,倒是夜寒露重,對姑娘的舊疾實在不好,不知姑娘是哪一個園子的?讓奉定快送你回去歇息吧!」青衫人柔和地說道,帶點心憐地看著我,讓我的心中滑過一絲溫暖,他口中說是舉手之勞,可那治我的葯明明就是名貴的靈芝丸,怎好白占人家便宜。

「我,」我艱澀地說著,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指往莫愁湖的另一邊:「我就住在這西楓苑裡。」

那青衫人目光閃過一絲異色:「這西楓苑乃是白三爺的住處……莫非姑娘是花木槿?」

唉!都是非白惹得禍,我這回還真得成名人了,我訕訕地點點頭:「小女子正是花木槿,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改日一定登門拜謝,還您的靈芝丸。」

那青衫人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在哪裡沉思地看著我,複雜難測,而那叫奉定的青年卻看著我目光閃爍,我被這兩位恩人看得實在是越來越不自在,便輕輕一笑:「這兩位先生一定見過我妹妹花錦繡吧!」

青衫人也輕輕一笑,緩慢地點著頭:「方才在紫園的中秋家宴上……的確見過錦姑娘。」

我呵呵一笑:「我猜,您一定在想我和我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比我長得好看多了吧!」

青衫人一怔,有些赫然:「花木槿果然冰雪聰明,」他轉過頭:「奉定,你快送木姑娘回西楓苑去吧。」

奉定點頭稱是,提起擱在地上的一盞白帽方燈,在前面向我恭敬地微一躬身:「木姑娘請隨我來。」

那奉定便在前方提燈引路,我見他明明是步履輕盈,想是輕功極佳,但卻極緩前行,應是考慮到我剛恢複,不敢走得很快,我便心生一絲感動,和青衫人慢慢走在後面。

「還不知這位先生尊姓大名,木槿也好改日登門拜謝。」我想起我還未問過這位恩人的大名。

「鄙姓原,乃是原氏宗親,木姑娘既是非白的人,那萬萬不要同原某客氣。」青衫人在我旁邊極有禮的回著。

我心下慨然,我哪裡是非白的人了?

但仍客氣地稱其為原先生,這原先生一路上也沒有怎麼說話,我也回想著剛剛在玉北齋的所見所聞,一徑黯然沉默著。

西楓苑的正門剛在近前,兩個人影立刻平空閃現在門邊,正是新調來的那兩個冷臉侍衛面,活像我以前看過的動畫片中忍者的閃亮登場,可是一看到我,面色驚恐地跪了下來。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素輝看到是我,立刻從裡面跳了出來,竄到近前:「我的姑奶奶,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三爺給急……急……急。」

他看了我身後愣住了,「急」了半天也沒「急」出來,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急,急,急,你到底急什麼呀你?」

「姑娘好生歇著,已是冬近,萬萬莫要在此涼夜散步了。」原先生和藹地說了一句,倒也沒在意素輝目瞪口呆的結巴,向我和素輝微笑著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素輝繼續在哪裡發獃,我累了一天,心力憔悴,想著既然素輝認得這個原先生,那就明天起來再盤問他這個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便直接進了自己的屋中,黑暗中也不點燈,悶悶地反卧在床上。

一陣溫暖地呼吸噴到我的臉上,原來竟有人早已躺在床的內側,我嚇得爬起來,正要尖叫,並思索是摸酬情還是用護錦……

一雙猿臂早已快一步,將我緊緊抱在寬廣結實的胸懷中,原非白的龍涎熏香直衝我的腦門。

我驚魂不定地閉了嘴,抬頭只見黑暗中,原非白的兩點寒星閃爍著無邊怒氣,我害怕地結巴道:「三,三,三爺,人,人嚇人,是,是要嚇死人的。」

他看著我如萬年冰霜,在我頭頂冷哼一聲:「你原也知道這個道理?哪你又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了,竟敢私自出走?明明就是你想要嚇死我!」

「我哪有?」我便把齊伯天闖苑子挾持我逃出去事告訴他,同時又把他們所受的冤屈也一併說了出來,不過,我把他們兄弟倆歸順的事改說成,我已將他們說服了要做個本份的老百姓。

我迎著他的冰冷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說得唾沫橫飛,然而他在里床,一手支著腦袋,依然看著我將信將疑。

我給他看我的脖子的傷,然後又一舉手:「三爺,你看,這是他的清風劍劃的,雖然我花木槿狡詐多端,但也算惜命的很,總不會自己劃自已一道吧,請三爺明鑒!」

他看著我許久,終於撲哧一聲:「你花木槿倒真是個神人了,連兩個殺人亡命的逃犯都肯聽你的規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過了一會兒,他忽又想起了什麼,收了迷人歡快的笑容,改對我微迷著狹長的鳳目,犀利地看著我:「你莫非……莫非是借著他倆去看原非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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