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明月幾時有(三)

身後那人慢慢轉了過來,月光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少年出現在我眼前,風流俊秀,卻是滿臉殺氣,竟然是夜市上那個買詩文的少年齊仲書,難怪那麼眼熟,我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哭泣的小孩形象,脫口而出:「你,你是齊放吧,我是花木槿啊,一起被買給大痦子陳大娘的那個花木槿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時候一起坐牛車的……」

齊放的手微抖,劍抖出一個完美的劍花,成功地堵住了我激動熱情的認親演說,他慵懶地說道:「那又怎樣,你的妹妹是原青江的相好花錦繡,姚碧瑩現在是玉北齋的丫環,還有那死小子宋明磊和于飛燕都升了四品官了,上次在夜市裡都見過了。」

我的心一冷,六年不見,原來老愛黏著我和錦繡的小愛哭鬼竟然變成這樣冷淡了,他接著冷冷地看著我說道:「現在你們五個在原氏混得風聲水起,而我和我哥凄慘落魄,淪落江湖,官府追殺,自然是不配與花大小姐相認了。」

他略側頭對他那不知所措的哥哥說道:「大哥,你可知道,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她便是同我一起被牙婆子買掉的花木槿,如今卻已是踏雪公子的寵妾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寵妾不敢當,但我們小五義的確是在原家三少爺旗下效力,而原青江候爺乃是當世英雄,獨具慧眼,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能,若能在原氏帳下,以原家的勢力,不但能為齊大哥沉冤昭雪,得報大仇,必能富貴顯赫,勝過一生逃亡,流落江湖。小放,跟我回去吧,」說到後來,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他劍一晃,我的手便已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並不深,卻足以令我立時閉了嘴。

「真是巧言令色啊,我原以為你這等姿色,不過是靠著花錦繡,才混在原非白身邊,原來還真有幾分口才?」他冷哼一聲,不屑地看著我,我在那裡有些氣結。

「你以為我同我大哥一般老實易哄嗎?你們這些貴族有哪個心肝是白的,滿口的仁義禮智信,卻光天化日里魚肉百姓,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到死又怕自已平時壞事做多了,怕打入十八層地獄,便又叫僧道急急地頌經超渡,真真可笑之極,你以為我和我哥反東庭皇朝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哼哼……」他冷冷一笑,「你現說得天花亂墜,可說來說去無非想騙我和我哥堆上一冢枯骨,幫原家打下江山,哼!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我們要殺光所有的貴族,來償還我們窮人所受的苦,今天就從你開始。」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著,俊秀的小臉在月光下扭曲著。

沒有被榮華富貴所迷惑,我不得不承認,齊放同學的境界是很高的,可惜靠以暴制暴,豈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還要殺光所有的貴族,完全是孩子似得激憤想法,難怪原非白和宋明磊嘲笑他們是一群無知流寇,不足為懼,他們雖然自稱是替天行道,卻只在汴州地區糾集些流民佔山為王,殺些貴族,濟貧劫富,卻並沒有很明確的綱領條規,以及清晰有步驟的進軍路線和軍事計畫,而且聚集在一起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乘火打劫之輩,他們殺人劫財,卻又不滿齊伯天和齊放將太多的錢物分給窮人,想取而待之,故引起內亂,不到一月便被官府繳滅了。

我在心中暗嘆一聲,向他不慌不忙道:「小放,我打心眼裡敬佩你和你大哥一身傲骨,不畏權貴,可是有一點你弄錯了,我雖然在原三爺門下,卻不是個貴族,我和你,小五義本身,還有你大哥,以及千千萬萬個窮苦百姓一樣,是因為天災人禍,腐敗的朝庭而家破人亡,無法安身立命,小時候在陳大娘的牛車裡,你總說你想你的爹娘,你想你的大哥,你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賣了你……」

「閉嘴,死到臨頭,你莫非還想調拔嗎?」他厲聲喝道,他的尖劍已磨破我的勁項的肌膚,冰冰涼涼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勁往下流,我輕輕一笑,直視著他的憤怒的眼睛:「小放,我很高興我們又再見面了,可惜,你的本性已變,心裡亦開始住了一個魔鬼,所謂替天行道,殺盡天下貴族,你其實已對殺人習以為常了吧,你明明知道無辜如我,卻也因為殺太多人,不再有真正的憐憫之心,你既然狠得下心殺我,你的良心必是已被殺戮蒙蔽,你以為殺了全天下的貴族真得有用嗎?今天你殺了一個貴族,明天便會有千萬個貴族靠吸食無辜百姓而生出來,這如何殺得盡?便是真殺盡了天下貴族,上樑不正,下樑必歪,軒轅無道,竇氏跋扈,天下百姓仍是在水活之中,既然大亂早成定局,真正能改變這亂世的,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早日推翻這腐朽的轅軒氏,重建一個新興清明的政府,早日清洗社會風氣,還百姓一個平安度日,和諧生活的樂園,不再有受苦的齊仲書,齊伯天。」我在心中默念著,還有最重要的不要再看到錦繡絕望的淚容。

他在那裡,眼神漸漸變得專註起來,而齊伯天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來。

我繼續柔聲道:「小放,我不想否認,我幫助原三爺亦是為了我們小五義能安身立命,有些私心,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我認為原青江和原非白便是能推翻濁世,救民於水活之中的當世英雄,你想想,以我一介女流,尚能得到三爺的賞識,那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華如何錯過原三爺的惠眼呢?自古每五百年,必有明主興,我不想說什麼良禽擇木而棲,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反這了這可惡的世道,」我看著他的劍漸漸放低了,眼中出現了迷惑,毅然上前一步,他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卻又抬高了利劍,緊張地看著我,我則緊盯著他的眼睛,抬高音量堅定地說道:「索興徹底你的改變命運吧,完完全全地脫離現在的生活,讓那些傷害過你,嘲笑過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建功立業,扶助無辜,揚名天下,總勝過亡命天涯,流於盜匪,小放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這一夜,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果爾仁和韓修竹對我的早年批註為:機敏狡詐,城府既深,口蜜腹劍了。

我說得唾沫星子亂濺,難為他倒不以為意,我看著他眼中的震憾,那慢慢動搖的殺意,漸漸叢生的對正常生活的希冀,心中竊喜不已,我鼓勵地看著他:「小放,人世沉浮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我自懷中取出一塊木牘,正是小五義的信物,我遞了過去:「小放,我絕不強人所難,你也好好想想,這是我們小五義的信物,若是有一日想好了,便拿著它找我們小五義,你若是覺得這是污辱,亦可拿著它去西域投奔我大哥于飛燕從軍,先建軍功,驅除靼虜,我們再來把酒言歡。」

我半空中舉著那木牘,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了,我們三人在秋風中陷入了黃金般的沉默……

明月下的少年,定定的看著我,思索著,猶豫著,掙扎著,最終,他的劍尖極其緩慢地離開了我咽喉,放了下來,然後謹慎地接過了我的木牘,像後退了一步……

我在心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小放,謝謝你,能相信我。」

他在那裡上下看了我兩眼,忽地又架起了長劍對準了我,我不由一愣:「你果然還和小時候一樣能說會道,不過,你又如何讓我相信,你要回這把匕首,斷斷沒有想要對付我大哥?」

切!懷疑論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在心中暗嘲一聲,又思忖著,那時齊放不是賣給了一個看似極斯文的讀書人嗎?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痛楚,才會變得如此不相信人了呢?

我對他一笑,慢慢抬起手,像魔術師作表演一般,瀟洒地向他坦坦手心,翻翻手背,意思是你看過了啊,沒有機關文章啊,他略微疑惑地伸頭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卻緊握手中利劍,齊伯天也是一臉茫然,我挑了挑不怎麼濃的眉毛,然後手臂直直地向右一伸,依然輕笑著看他,卻輕抬右腕,五支小利箭已離弦而出……

我等了許久……

怎麼沒有動靜?我明明感到有東西射出來的!

我得意的笑僵了下來,看著莫名其妙的齊放和齊伯天,秋風吹來,一隻烏鴉在我們頭頂嘎嘎飛過,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我在心中暗罵張德茂,你做不出來就不要騙我,現在害得我多丟人哪……

齊放面上出現嘲諷,正要開口,一陣極輕微的爆裂聲自右方傳來,然後一聲巨響,一棵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慢慢地向我們倒了下來,我們各自退了一大步……

齊氏兄弟滿面驚懼地看著我,而我及時地收回驚詫,乾咳了幾聲,強自從容笑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我若要害你大哥,早就有千百個機會殺了他,何必一定要用這把酬情呢?」我的心中驚喜交加,原來這個張德茂已將火藥加了進去了,不過,你這位筒子也得先告訴我啊!幸好,幸好,有齊放讓我有機會先試了一下。

齊放看著我默然了半晌,目光極其複雜……

終於,他再一次舉起寶劍,我在心中叫苦,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擰呢,又要殺我啊!

然而他卻沒有向我砍來,反倒退了一步,將寶劍高舉過頭頂,直挺挺向我跪了下來:「花木槿果然世之高人,我兄弟得罪小姐在先,小姐仍然真心待我兄弟,為我等謀出路,然則我方疑忌,且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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