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布蘭吉

(前缺)

「掉到甲板上了。」這個水兵說。他顫抖得非常厲害,兩手都沒戴手套。他縮著身體向湯馬士·布蘭吉靠過來,好像這位冰雪專家是個熱源。「那東西把帆桁打掉時,我的燈掉在甲板上,火在雪中熄滅了。」

「你說『那東西把帆桁打掉』是什麼意思?」布蘭吉逼問。「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能把主桅的帆桁打掉。」

「它能。」韓弗說。「我聽到貝瑞發射霰彈槍,接著他大叫幾聲。然後他的燈就熄滅了。然後我看到一個東西……很大,非常大……跳上帆桁,接著所有東西都坍塌下來。我試著向帆桁上那隻東西開槍,但是霰彈槍走火了。我把它留在護欄那裡。」

跳到帆桁上面?布蘭吉心想。那根被轉動過的主桅帆桁位於甲板上方約十二英尺的高處。沒有東西可以跳到上面去,況且主桅上包了一層冰,沒有東西能爬著到那上面去。他大聲說:「我們必須去找貝瑞。」

「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再到左舷那邊去,布蘭吉先生。你可以把我呈報上去,讓副水手長強森用九尾鞭抽打我五十下,不過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到那邊去。」韓弗的牙齒打戰得很厲害,布蘭吉只能勉強猜出他在說什麼。

「冷靜下來。」布蘭吉斥責他。「沒有人會被呈報上去。雷斯在哪裡?」

從右舷守衛的有利位置,布蘭吉應該可以看到大衛·雷斯的燈在船首發出亮光。但是船首是一片黑暗。

「我的燈掉下去的時候,他的燈也同時熄滅了。」韓弗透過他打戰的牙齒說。

「去把你的霰彈槍拿過來。」

「我不能再回到那個有……」韓弗說到一半。

「你被老天弄瞎了眼嗎?」湯馬士·布蘭吉吼著,「如果你不在他媽的一分鐘內把武器拿回來,用九尾鞭抽打五十下會是你他媽的最不需要擔心的事。現在就去!」

韓弗移動腳步,布蘭吉跟在他後面,隨時注意著船中央那一堆坍塌的帳篷。因為雪颳得很大,燈只能產生直徑不到十英尺的光球。這位冰雪專家把燈和霰彈槍都舉得高高的。他的手臂非常酸痛。

韓弗嘗試用他幾根已經凍得沒知覺的手指,從雪中取回武器。

「搞什麼鬼,你的連指手套和手套哪裡去了,老兄?」布蘭吉語帶責備。

韓弗的牙齒打戰得很厲害,根本無法回話。

布蘭吉放下自己的武器,把這水兵的手臂撥開,然後撿起這水兵的霰彈槍。檢查過這把單管槍的槍膛沒被雪塞住,並且把後膛打開後,就把槍交還給韓弗。布蘭吉得把槍塞到這個人的手臂下,好讓他可以用兩隻凍僵的手抱住。布蘭吉也把自己的霰彈槍夾在左臂下,以便能很快抽出槍來。接著,他從大外套口袋裡摸出一顆子彈,裝填到韓弗的霰彈槍里,再幫他把後膛緊緊蓋上。「如果有任何一個比雷斯或我更高大的東西從那帆布堆里出來,」他幾乎是對著韓弗的耳朵喊,因為風也在狂吼著,「你就瞄準它,並且扣下扳機,即使你得用你他媽的牙齒來扣扳機。」

韓弗費勁地點了個頭。

「我現在要到前面去找雷斯,幫他把前艙口打開。」布蘭吉說。在結了冰的帆布、移位的冰雪、斷裂的帆桁及翻倒的板條箱構成的一片黑漆混亂中,看來沒什麼東西能順著傾斜的甲板往下朝船首走去。

「我不能……」韓弗的話被打斷。

「你就留在原處。」布蘭吉急促地說。他把提燈放在這嚇壞的船員旁邊。「我帶雷斯回來時可別向我開槍,不然我發誓我的鬼魂會到死都纏著你,約翰·韓弗。」

韓弗蒼白的臉再次點了個頭。

布蘭吉開始朝船首走去。走了十來步後,他就離開提燈光照亮的範圍了,但是他的視力在暗黑的夜裡一點也不管用。堅硬的雪粒像小彈丸打在他臉上。在這無止無盡的冬天,只有極少數的索具及支桅索還留在船桅上,而此時在他頭上,強風在船索間呼嘯著。非常暗,布蘭吉必須用還戴著連指手套的左手拿霰彈槍,用右手觸摸結了一層冰殼的護欄來引導自己前進。照他的判斷,主桅前方的帆桁也塌下去了。

「雷斯!」他大叫。

在狂舞的雪中,某個巨大、看起來大略是白色的東西從那堆殘骸中緩緩走出來,擋住他的去路。這位冰雪專家無法分辨這東西是白熊或是紋了身的惡魔,也無法確定它是在他前面十英尺,還是在三十英尺外的黑暗裡。但是他知道,他要繼續往前走到船首的路已經被堵住了。

接著這東西用後腳站立起來。

布蘭吉透過它阻擋住的風雪感受到它的黑暗身形,雖然只能隱約看到一大塊黑影,卻知道它非常巨大。小小三角形狀的頭抬起――真的有顆頭在黑暗裡嗎?――高過原先帆桁的高度。彷彿有兩個洞打在那蒼白的三角頭上,難道是眼睛?但是那兩個洞的位置起碼比甲板高出十四英尺。

不可思議,湯馬士·布蘭吉心想。

它向他走過來。

布蘭吉把霰彈槍移到右手,讓槍托抵在肩上,用戴著連指手套的左手扶穩槍身,然後發射。

從槍管竄出的閃光與爆炸的火花,讓冰雪專家瞬間瞥見那雙黑色、死沉、不帶感情瞪著他的鯊魚眼。不,那根本不是鯊魚的眼睛,爆炸後的視網膜殘像讓他大約有一秒鐘暫時看不見東西,之後他才發覺這點。那兩顆黑色圓圈比鯊魚瞪人的黑眼珠帶著更駭人的惡意,也更有智能,那是掠食者將你看成食物的無情瞪視。兩隻宛如無底黑洞的眼睛,比布蘭吉的高出許多,眼睛下方的肩膀比布蘭吉雙手張開還寬,隨著那隱約的身形向前逼近,那對眼睛也愈來愈靠近。

布蘭吉根本沒時間重新裝填子彈,於是把沒用處的霰彈槍扔過去,然後跳到繩梯上。

這位冰雪專家因為有四十年的航海經驗,所以能在黑暗及風雪中清楚知道結了冰的繩梯的準確位置,連看都不用看。他用沒戴連指手套的右手抓住繩梯,雙腿向上甩去,讓靴子勾在橫索上,再用牙齒把左手的連指手套脫掉,整個人幾乎倒掛在向內傾斜的繩梯內側,然後開始往上爬。

在他臀部及兩腿下面六英寸處,有個東西劈過空氣,力道不下於用兩噸的攻城大槌以最大力臂擺蕩產生的威力。布蘭吉聽到繩梯上三條粗實的縱向纜索被撕裂、斷掉……不可能!……然後開始向內擺盪。布蘭吉差點被甩到甲板上。

他勉強攀附在繩梯上,把左腿跨到還沒斷掉的幾條纜索外側,連一秒鐘也不敢耽誤,緊抓著冰滑的纜索,再次往高處爬。湯馬士·布蘭吉彷彿變回十二歲、還未定型的男孩,像猴子一樣在纜索上爬,把三桅戰艦上的船桅、船帆、纜索以及高處的索具,都當成女王陛下專供他戲耍的遊戲場。

他現在離甲板已有二十英尺,快要到達第二根帆桁的高度。這根帆桁的方向仍維持正常,與船身成九十度。但這時在他下面的那東西再一次擊打繩梯底部,將木頭、暗榫、木釘、冰與鐵滑輪,全都一起從護欄扯下來。

在黑暗中,布蘭吉的手沒抓到他預期懸在那裡的纜索。不過在跌落時,他冰冷的臉倒是撞到了它,湯馬士·布蘭吉用兩隻手抓住纜索,一股勁沿著冰冷的纜索向下滑了六英尺,接著開始狂亂地讓自己鉤懸在纜索上,身體往上拉,朝著縮短的主桅(豎立在甲板上的高度還不到五十英尺)的第三根、也就是最高的帆桁靠近。

那東西在他下面吼叫。接著第二根帆桁、支桅索、滑輪及纜索一起向下墜落,撞在甲板上,發出另一道吼聲。兩道吼聲中較大聲的,是依附在主桅上的怪獸發出的。

這條纜索只是條懸垂在離主桅八碼左右的普通繩索。主要用途是讓船員能從桅頂橫杆或更上方的帆桁快速下到甲板上,而不是要讓人爬。但是布蘭吉現在真的在爬。即使纜索上結了一層冰,而且不斷在風雪中飄動;即使湯馬士·布蘭吉的右手已經失去知覺,他還是在索梯上爬,就像個十四歲的見習生,在某個熱帶傍晚的晚餐後,和船上的男孩們到高處的索具上嬉耍。

他沒辦法把自己拉到最頂端的帆桁上面,它結的冰實在太厚,但是他抓得到那裡的支桅索纜索,於是就從那條纜索移到帆桁下方被放鬆、折攏起來的支桅索。有些破裂的冰從這裡猛衝向下面的甲板。布蘭吉想像――或是希望――他會聽到從船前方傳來的撕裂聲與擊打聲,彷彿克羅茲和其他船員正想用斧頭把被封的前艙口劈開,從船艙里出來。

布蘭吉像蜘蛛一樣攀附在冰凍的支桅索上,他往下朝左方看去。或許是風雪變小了,或許是他的視力變好了,或許兩者都是,現在他看得到這隻怪獸的龐大身軀。它正爬到第三根,也是最後一根帆桁的高度。它的身形在主桅上顯得相當大,讓布蘭吉覺得它就像一隻大貓爬在一根非常細的樹榦上。不過,布蘭吉想,它看起來當然一點都不像貓。它只是像貓一樣用爪子深深刺進表層的冰,刺進皇家橡木以及連中型炮彈都無法打穿的鐵皮里。

布蘭吉繼續沿著支桅索向帆桁的邊緣移動,使得結冰的支桅索纜索及船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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