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富蘭克林

(前缺)

「他是我的病人。」古德瑟說話時倔強又大膽。約翰爵士完全沒料到這個矮小的船醫竟會如此頑固。「我必須把他弄到可以動手術的地方,儘可能把子彈從他身體里取出來。不行的話,至少也該將血止住。把他抬進去,謝謝各位。」

抬著愛斯基摩人的船員看了看他們的探險隊總指揮,想知道該怎麼辦。約翰爵士一時困惑到說不出話來。

「趕快行動啊。」古德瑟用自信的口氣命令著。

船員們顯然把約翰爵士的不作聲當成默許,抬著灰發的愛斯基摩人爬上由雪堆成的坡道,進到幽冥號的甲板上。古德瑟、愛斯基摩姑娘及幾位船員跟在後面,其中一些人扶著年輕的哈特內。

富蘭克林幾乎隱藏不住驚嚇與恐懼,還站在原地低頭注視著郭爾中尉的屍體。二兵皮金登與水兵莫芬正在解開將郭爾固定在雪橇上的繩索。

「看在老天分上,」富蘭克林說,「把他的臉蓋起來。」

「是的,長官。」莫芬說。在冰原及冰脊上顛簸,趕了一天半的路之後,哈得遜灣牌的毛毯已經從郭爾臉上滑開,現在這名水手才將它拉起來。

約翰爵士還是可以透過紅毛毯的凹陷處,看到這位英俊中尉嘴巴大張的凹洞。「德沃斯先生。」富蘭克林急促地說。

「是,長官。」二副德沃斯移步過來,用手指觸前額,他先前一直在監督船員們解開綁住中尉身體的繩索。富蘭克林看得出,這位臉被晒傷成肉紅色又被風颳得傷痕纍纍、絡腮鬍雜生的二副,已經累到只能行舉手禮了。

「你要確定郭爾中尉會送到他的艙房裡,然後你和沙金先生在費爾宏中尉的監督下,準備為他安葬。」

「是的,長官。」德沃斯和費爾宏同聲回答。

菲瑞爾與皮金登雖然疲累不堪,卻還是拒絕其他人協助,兩人把中尉的遺體抬起來。郭爾的屍體就和木柴般僵硬。他的一隻手彎曲著,伸出來的那隻手掌因為日晒或腐壞而變黑,看起來就像凍結在空中、作勢要攫取獵物的一隻爪子。

「等一下。」富蘭克林說。他突然想到,如果派德沃斯去處理,他得等上好幾小時才能聽到隊伍的副領隊向他正式報告,而那可惡的船醫已經帶著兩個愛斯基摩人走了。「德沃斯先生,」富蘭克林說,「你大致安置好郭爾中尉的遺體後,就到我的艙房來找我。」

「是的,長官。」二副疲累地回答。

「不過,你可以先回答我,郭爾中尉最後和誰在一起?」

「我們全部的人,長官。」德沃斯說,「不過,我們在威廉王陸塊上或在它附近的最後兩天,是水兵貝斯特和他在一起,只有他們兩個人。查理知道郭爾中尉做的每件事。」

「很好。」約翰爵士說,「去辦你該辦的事吧,德沃斯先生。我很快就能聽到你的報告了。貝斯特,你現在就跟我和費茲堅中校一起走。」

「是,是,長官。」這名水手邊說邊把挽具上的最後一條皮繩割斷,因為他已經沒力氣去解開結了。他連舉手行禮的力氣都沒有。

水兵查爾斯·貝斯特站著,向座位上的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費茲堅中校與克羅茲船長(這位皇家海軍驚恐號的船長在雪橇隊登上幽冥號後的幾分鐘內,碰巧為了其他事來拜訪)報告,他們頭頂上的三座普雷斯頓專利豪華天窗,因為有終日不斷的陽光提供光源而呈現乳白色。富蘭克林的侍從艾德蒙·侯爾偶爾也當秘書,坐在軍官後面做記錄。貝斯特理所當然是站著,克羅茲建議讓這疲憊的人喝一點白蘭地提神。約翰爵士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但他還是同意請費茲堅中校從他私人收藏中拿一點酒出來。烈酒似乎讓貝斯特重新有了活力。

微微晃動的貝斯特在報告時,三位軍官不時用問題打斷他。當他巨細靡遺地描述到威廉王陸塊的艱辛路程時,約翰爵士忍不住催他趕快跳到最後兩天發生的事。

「是,長官。嗯,第一天晚上在石碑附近被閃電與雷聲攻擊後,我們發現……腳蹤,足跡……在雪地上,我們想睡個幾小時,但是沒能如願,郭爾中尉和我帶著一點食糧出發向南走,德沃斯先生則是帶雪橇和帳篷里剩下的東西以及當時被凍得冷冰冰的可憐哈特內往另一個方向走。我們彼此說了『明天見』後,中尉和我向南,德沃斯先生和他的人朝海上的冰走。」

「你們身上有沒有帶武器?」約翰爵士問。

「有的,約翰爵士。」貝斯特說,「郭爾中尉有手槍,我拿了一把霰彈槍。另外一把在德沃斯先生那一隊人手上,二兵皮金登還有一把毛瑟槍。」

「告訴我們,為什麼郭爾中尉要把你們分成兩隊。」約翰爵士說。

貝斯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但是接著就開竅了。「哦,他告訴我們他要遵照您的吩咐,長官。石碑附近的營地被閃電摧毀,帳篷也受損之後,大多數隊員必須回到先前設在海冰上的臨時營地。郭爾中尉和我繼續走,打算把第二個信息筒存放在更南邊的沿岸某處,並且順便看看南方有沒有未結凍水域。結果一點都沒有,長官。我是說,未結凍的。門都沒有,你連想都他媽的都別……在黑暗的天空下看不到一絲水的反光。」

「你們兩個走了多遠,貝斯特?」費茲堅問。

「我們到達大海灣時,郭爾中尉估算我們已經向南跨越雪地及冰凍的砂礫地走了四英里路。那海灣很像我們一年前過冬的畢奇島海灣。但是你們知道,即使我們是在陸地上,要在霧裡、風中、冰上走四英里有多辛苦,長官。我們可能實際上走了至少十英里,才前進這四英里。海灣被凍得很結實,和這裡的堆冰一樣堅固。這裡在夏天時,海灣里的冰和海岸之間經常會出現一小片沒結凍的水,但是那裡連一點點水也沒有。所以我們穿越海灣的開口處,長官,沿著一個突起的海岬又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左右,然後郭爾中尉和我在那裡立了一個石碑,沒有羅斯船長的那麼高或漂亮,這點我很確定,但是很堅固,而且夠高,可以一眼就看到。我們把石頭堆到和眼睛一樣高,把裝在精巧銅罐里的第二封信息文件放了進去,中尉跟我說內容和第一封完全相同。」

「然後你們就掉頭回來了?」克羅茲問。

「不是的,長官。」貝斯特說,「我承認我那時候已經沒力氣了,郭爾中尉也一樣。那一整天我們走得實在很辛苦,連雪脊都覺得很難跨越,當時還有大霧,我們只有在霧稍稍散去時才偶爾瞥見海岸。我們搭好石碑、把信息放進去時,已經是下午了,但郭爾中尉還是要繼續沿著海岸向南走六或七英里。有時候我們看得見東西,但大多數時候看不見。不過,我們可以聽見。」

「聽見什麼,小夥子?」富蘭克林問。

「在跟蹤我們的東西,約翰爵士。有隻個頭很大的東西,在呼吸,有時候會低聲吠叫……你們知道的,長官,就像那些白熊,好像它們在咳嗽?」

「你認得出那是熊的聲音?」費茲堅問,「你說過你們是在那塊陸地上放眼望去最大的東西。假如有隻熊在跟蹤,在霧稍稍散去時,你一定會看到它。」

「是的,長官。」貝斯特說。他眉頭緊皺,好像快要哭出來。「我的是意思是,不,長官。我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熊,長官。在正常情況下,我們可能可以看到,也應該會看到。但是事實上我們沒看到,也看不到。有時候我們聽到它就在我們背後咳嗽,在霧中,離我們才十五英尺,我拿霰彈槍對準它,郭爾中尉也在手槍里裝好彈藥。我們等著,幾乎屏住呼吸。但是霧散以後,我們可以看到一百英尺遠,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在那裡。」

「那一定是幻聽的現象。」約翰爵士說。

「是的,長官。」貝斯特表示同意,但語調透露出他其實不了解約翰爵士的用語。

「岸上的冰會發出怪聲。」約翰爵士說,「也可能是風。」

「喔,是的,是,長官,約翰爵士。」貝斯特響應,「只不過那時候沒有風。但是冰……那就有可能,長官。總是有這個可能。」他的語氣卻像是在說這是不可能的。

約翰爵士轉移話題,似乎有點惱怒。「你進來前提到,你和另外六個待在海冰上的人會合後,郭爾中尉就死了……被殺了。你就直接講這一段吧。」

「是,長官。是這樣的,當我們向南走到我們所到的最遠處時,應該接近半夜了。我們前方的天空已經看不見太陽了,但是天空發出金色光芒……這裡的半夜您應該很清楚,約翰爵士。有一陣子霧變得很薄,我們爬上一個滿是岩石的小山丘……其實也不算山丘,只是一個比四周平坦冰凍砂礫地高約十五英尺的高地……我們可以看到海岸蜿蜒著向南延伸到模糊的地平線,也常常瞥見沿著海岸線堆積的冰山突出在地平線上。沒有水。一路下去一切都凍成固體。所以我們掉頭往回走。我們沒有帳篷與睡袋,只有冰冷的食物可以嚼。我還因為這樣掉了一顆牙。我們兩個都很渴,約翰爵士。我們沒有爐子來把雪或冰融化,而且又只有郭爾中尉放在外套和背心裏面水壺裡的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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