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費德曼·卡薩德上校在戰鬥中壯烈犧牲。、他仍然在和伯勞搏鬥,莫尼塔在他的視野邊緣僅成一個模糊之影。他穿越時間移形換位,一陣暈頭轉向之後,終於栽倒在了日光之中。

伯勞收起胳膊,後退一步,一雙紅眼似乎映照出卡薩德擬膚束裝上四濺的鮮血。那是卡薩德的鮮血。

上校環顧左右。他們在光陰冢附近,但卻是在另一個時間,一個遙遠的時間。原先這裡是不毛之地,遍布沙漠岩石和沙丘,現在卻被一片森林取而代之,這綠林屹立在整個山谷的方圓半公里內。在西南方,大約就在卡薩德所處時代的死寂之城的廢墟之處,矗立起了一座生機之城,城市的高塔、城牆和穹頂街廊在夜光下閃著微光。一邊是森林邊緣的城市,一邊是山谷,在兩者之間,長滿高高青草的草原在微風的吹拂下似巨浪翻騰。風是從遠處的籠頭山脈吹來的。

在卡薩德左邊,光陰冢山谷一如往常向遠方延伸,但現在懸崖峭壁卻墜倒了,由於沖蝕和山崩而崩塌潰陷,上面長滿了高高的草兒。光陰冢本身看上去嶄新異常,似乎剛剛被建好,方尖石塔和獨碑四周依然矗立著工人的腳手架。每個地面墓冢都在閃著明亮的金光,似乎縛在磨得鋥亮的貴金屬上了。門和入口都緊緊關閉。不可思議的笨重機器蹲坐在墓冢四周,將獅身人面像團團包圍,巨大的錨鏈和細線吊杆來來回回移動著。卡薩德恍然大悟,他是在未來——也許是在幾百年或者幾千年之後的未來——光陰冢即將投放回過去,向自己的時代進發,向更遠的過去迸發。

卡薩德朝身後望去。

幾千名男男女女一列又一列地沿著綠色山丘站定,那裡原先是懸崖的所在地。他們一個個沉默不語,身上全副武裝,列陣在那兒,面對著卡薩德,就像是作戰部隊正等待著他們的指揮官的命令。擬膚束裝能量場在其中一些人身上閃動,而其他人身上僅僅是皮毛、羽翼、鱗片、奇異武器、精細的著色,早先卡薩德跟隨莫尼塔一起遊歷至為他療傷的地點(時間)時,他就曾見過這些景象。

莫尼塔。她站在卡薩德和眾戰士之間,身上的擬膚束裝能量場在她的腰腹四周閃爍,但還穿著一件跳傘服,看上去似乎是用黑色絲絨製成的。脖子上系著一條紅圍巾。肩上懸著一把細桿形武器。目光緊緊盯著卡薩德。

他微微搖晃,感覺到自己擬膚束裝下的重傷傷口,但也覺察到莫尼塔的目光中的一些東西,讓他吃驚得腿兒發軟。

她不認識他。她的臉表現出驚訝,疑惑……敬畏?……後面一排排臉龐同樣顯示出這種表情。卡薩德和莫尼塔互相凝視,山谷中一片寂靜,除了長矛上的三角旗的獵獵響聲,或是風吹草地發出的輕微瑟瑟聲。

卡薩德朝後看去。

伯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像十米外的一尊金屬雕像。高高的草兒幾乎沒到它那刺刃之膝上了。

在伯勞身後,越過山谷最前端,就在一簇簇黑色的雅緻樹木紮根之處的旁邊,一群群伯勞,一隊隊的伯勞,一列接著一列的伯勞,站立在朦朧的日光下,銳利的解剖刀閃閃發光。

卡薩德認出了他的伯勞,那唯一的伯勞。一是因為樣子很像,二是因為那怪物的爪子和甲殼上正流淌著自己的鮮血。怪物的眼睛閃著緋紅之光。

「你是那個人,是不是?」身後傳來某人的輕柔之聲。

卡薩德轉過身,剎那間又感覺一陣眩暈向他襲來。莫尼塔就站在幾步之外。她的頭髮很短,他回憶起他們第一次邂逅時,她就是這樣的一頭短髮。肌膚柔嫩,綴滿褐點的綠色雙眸幽深神秘。卡薩德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抬手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用彎彎的手指撫摸熟悉的下唇曲線。但他沒有。

「你是那個人,」莫尼塔再次說道,這次不再是在問他了,「我向我的人民預言的那位戰士。」

「你不認識我嗎?莫尼塔?」卡薩德的好幾處傷口差不多都傷及入骨,但此時此刻,所有傷口都偃旗息鼓了。

她搖搖頭,把垂在額前的頭髮撩開,這動作真是熟悉極了。「莫尼塔。意思是『記憶之女』,同時也是指『諫告者』。是個好名字。」

「難道不是你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卡薩德回想起這一笑容,那是他們在森林幽谷中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不,」她低聲細語,「還不是。我剛剛抵達這裡。我的旅程和守護工作尚未開始。」她把她的名字告訴了他。

卡薩德眨眨眼,舉起手,手掌貼在了她的臉頰上。「我們曾是戀人,」他說,「我們在早已被人遺忘的戰場上相遇。每一次你都會和我在一起。」他環顧左右,「這一切都引領我來到這裡,對不對?」

「對。」莫尼塔說。

卡薩德轉身盯著山谷對面的伯勞大軍。「這是場戰爭嗎?數千對抗數千的戰爭?」

「戰爭,」莫尼塔說,「數千對抗數千。在一千萬星球之上。」

卡薩德閉上雙眼,點點頭。擬膚束裝起到了縫合、野戰敷料、超級嗎啡注射器的作用,但是並不能長久地將重傷傷口的痛苦和虛弱拒之門外。「一千萬星球,」他說道,睜開雙眼,「那麼,這是場終極戰役么?」

「對。」

「勝者可以得到光陰冢?」

莫尼塔朝山谷望去。「勝者決定,埋在那的伯勞是為別人鋪平道路……」她朝伯勞大軍點了點頭,「或者是,人類在我們的過去和未來擁有發言權。」

「我不明白,」卡薩德說,聲音中滿是壓迫感,「但軍人很少能理解政治形勢。」他湊向前,吻了吻一臉驚訝的莫尼塔,解下她的紅圍巾,「我愛你,」他邊說,邊把這一小塊布扎在自己突擊步槍的槍管上。指示器顯示,步槍還剩一半的脈衝電量和彈藥。

費德曼·卡薩德朝前跨了五步,轉身背對著伯勞,面對著那群人高舉起自己的手臂,他們依舊靜靜地站立在山丘上,卡薩德大叫道:「為自由!」

三千聲音緊接著喊道:「為自由!」吼聲綿延不絕。

卡薩德轉過身,高舉步槍和三角旗。伯勞朝前跨了半步,大展雄姿,張開手指之刃。

卡薩德大叫著向前攻去。身後,莫尼塔緊緊相隨,武器高舉。數千人緊隨其後。

之後,山谷的遍地屍堆中,莫尼塔和特選戰士中的幾位找到了卡薩德的屍體,他和被砸扁的伯勞依舊緊緊抱成一團,那是死亡的擁抱。他們小心翼翼地把卡薩德拉出來,把他抬到山谷中候命的帳篷中,將他滿身創傷的身體清洗呵護,扛著他穿越了眾將士,進入了水晶獨碑。

費德曼·卡薩德上校的身體被安放在白色大理石的棺架上,武器置放在腳邊。山谷中,巨大的營火將整個空間注滿了光線。山谷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舉著火炬移動著,其他人從湛青的天幕中一擁而下,有些駕著如同模塑泡泡一樣脆弱的飛行船,另一些展開一對能量之翼,或是包在了綠金的環狀物之中。

之後,整個山谷光輝閃耀,在其之上,星辰各就其位,發出明亮的冷光。莫尼塔與眾人辭別,進入獅身人面像。眾將士齊聲歌唱。遠處的原野中,小型嚙齒動物穿梭在倒地的三角旗中,穿梭在甲克、裝甲、金屬之刃和熔化鋼鐵形成的稀稀落落的殘骸中。

將近午夜,人群停止了歌唱,他們喘息著走了回去。光陰冢閃著光。逆熵場的兇猛潮汐將人群趕得更遠了——趕到了山谷的入口之處,他們穿越戰場,回到了夜幕下閃著微光的城市。

山谷中,巨大的墓冢閃閃發光,從金色褪變成青銅色,開始了它們駛向過去的漫長旅途。

布勞恩·拉米亞走過光彩奪目的方尖石塔,竭力頂著狂暴之風形成的巨牆。沙粒撕扯著她的皮膚,如爪子般緊緊抓著她的雙眼。無聲的閃電在懸崖頂上爆裂,讓墓冢周圍本就怪誕的光線變得更加詭異。布勞恩張開雙手擋在臉上,踉蹌前行,她眯著眼睛,透過指縫搜尋著小徑的蹤跡。

布勞恩望見一絲金光,光芒萬丈,甚至比從水晶獨碑的碎玻璃窗中溢出的普通光線更加強烈,它們從裡面滲漏出來,照射在掩蓋在谷底的翹曲沙丘上。有人在獨碑中。

布勞恩曾信誓旦旦要直接去伯勞聖殿,盡已所能拯救塞利納斯,然後回到索爾身邊。千萬不要在中途偏離正事。但她看見墓冢中有個人的側影。卡薩德依舊沒有蹤影。索爾已經把領事的使命告訴了她,但這位外交家也許因為暴風太過肆虐而返回了。杜雷神父不知所蹤。

布勞恩朝那亮光走去,她在獨碑的鋸齒狀入口處停下腳步。

內部空間極其遼闊,讓人嘆為觀止。那空間扶搖直上,幾乎達一百米,然後抵達了有點像是天窗的屋頂。牆壁在內部看上去是半透明的,似乎有什麼日光般的亮光將它們轉變成華麗的金棕之色。布勞恩面前是一塊廣闊的空間,濃稠的光線灑落在其中心場景上。

費德曼·卡薩德躺在某種岩石葬台上。他身上穿著軍部的黑色軍裝,蒼白的大手交叉於胸。除了卡薩德的突擊步槍,還有一些布勞恩不認識的武器置放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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