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我醒了過來,但是就這麼被誰叫醒,我心裡老大不樂意。

亮光突然侵入,我側過身,斜眼瞧著,咒罵著,我看見李·亨特坐在床邊,手裡依舊拿著一支氣霧劑針筒。

「你吃了好多安眠藥,睡了整整一天了,」他說,「起來晒晒吧。」

我坐起身,擦了擦粘在臉上的頭髮,眯起眼向亨特看去。「到底誰允許你進我的房間的?」由於用力說話,我開始不停咳嗽,亨特從盥洗室拿著一杯水回來了。

「給你。」

我喝著,想要大發雷霆,但夾在痙攣和咳嗽之間,一切徒勞無益。夢境的殘跡就像晨霧一般逃之天天,悵然若失的糟糕感覺突然降臨。

「穿好衣服,」亨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首席執行官希望你在二十分鐘內去她的房間。你睡著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

「什麼事?」我揉揉雙眼,手指梳理著亂糟糟的頭髮。

他緊繃地笑了笑,「你可以接人數據網看看。儘早下去,到悅石的房間。賽文,給你二十分鐘時間。」他離開了。

我接人數據網。如果想要形象化地表示進入數據網是什麼樣子的,其中一種方式是想像一小片舊地的海洋,它在不同時期會有著不同程度的湍流。平常的日子裡,往往顯示出一片平靜的海域,帶著令人好奇的波紋。危急存亡之際,顯示的是隨風翻變的波浪和帶著白色泡沫的海浪。今天,颶風正在肆虐。登錄被延遲,任何接人信道都如出一轍,混亂統治著時時更新的崩潰巨浪,數據平面矩陣瘋狂地進行著存儲轉移和主要信息的傳輸,而全局呢,平日里只是信息和政治論辯的多層信號,現在卻變成了混亂的狂怒之風,棄置不用的公民表決,以及過時的形勢模板,這些東西如同破爛的雲朵被狂風卷得無影無蹤。

「噢,老天啊。」我小聲說道,斷開了介面,但是我仍感覺到信息流的壓力重重地錘打著我植入物的電路和我的大腦。戰爭。閃電奇襲。環網即將面臨的毀滅。彈劾悅石的話語。幾十個世界上的暴動。盧瑟斯星球上伯勞教會的起義。軍部艦隊對海伯利安系統的遺棄,他們拚死拯救後院,但是太遲,太遲了。已經遭受襲擊的海伯利安。恐懼,恐懼通過遠距傳輸器發動的侵略。

我站起身,一絲不掛地跑去淋浴房,及時進行了聲波洗浴。不知道是亨特還是誰,在那裡擺放著一件正式的灰西裝和斗篷,我匆匆忙忙穿戴上,把濕頭髮朝後梳了梳,濕漉漉的捲髮落在我的衣領之上。

讓人類霸主的首席執行官等是毫無用處的。哦,不,她不會多等一秒鐘。

「你來的真是準時。」梅伊娜·悅石在我進入她的私人房間後說。

「你他媽都做了什麼?」我對她厲聲叫道。

悅石眯起眼睛。顯然,人類霸主的首席執行官不習慣別人跟她那樣講話。真是堆臭狗屎,我想。

「記住你是誰,你在跟誰講話。」悅石冷冰冰地說。

「我不知道我是誰。而我在對誰講話呢,也許是自賀瑞斯·格列儂高以來的最偉大的劊子手。你到底為什麼要讓戰爭發生?」

。晚石再次眯起眼,左右四顧。這裡就我們兩人。她的起居室非常寬敞,雖然黑,但讓人感覺很舒服,牆上掛著來自舊地的原版藝術畫。在那個時候,我絲毫不在乎我是否是站在一間掛滿了梵谷原版畫的房間里。我盯著悅石,從百葉窗中透過一點微弱的光線,讓我看見這林肯式的臉龐,我覺得那僅僅是一張垂老女人的臉。她也回眼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扭過了頭去。

「哦,抱歉。」我大叫道,可口氣中毫無歉意,「你沒讓它發生,是你主動開戰的,對吧?」

「不,賽文,我沒有主動開戰。」悅石的聲音很平靜,幾乎是在低聲細語。

「說大聲點,」我朝她咆哮。我在高高的窗戶邊來回踱步,凝視著著從百葉窗中投進來的光,它們在我身上游移,看上去就像是描上去的斑紋。「還有,我不是約瑟夫·賽文。」

她一揚眉。「叫你濟慈先生如何?」

「你可以叫我『非人』——專門非難別人與人作對的傢伙,」我說,「所以其他巨頭來的時候,你可以說,是那個『非人』讓你瞎了眼的,然後他們就會拍拍屁股走人,說這是上帝的旨意。」

「你打算蒙蔽我的眼睛嗎?」

「我現在就可以扭斷你的脖子,不帶一絲悔恨地從這裡走出去。這星期,會有數以萬計的人死於非命。你怎麼能讓它發生的?」

悅石摸了摸下嘴唇。 「未來會朝兩個方向發展,」她輕輕地說,「一個是戰爭和完全的未知,另一個是安寧和必然的完全大滅絕。我選擇了戰爭。」

「這都是誰說的?」現在,我的聲音中湧現出更多的好奇,而不是憤怒。

「這是事實,」她朝自己的通信志瞥了一眼,「我必須在十分鐘後在議會成員面前宣布開戰。告訴我,海伯利安的朝聖者有什麼消息。」

我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低頭凝視著她。「如果你答應我幾件事,我就會告訴你。」

「如果我辦得到,我會答應你。」

我頓了頓,意識到這世界沒有什麼手段,可以讓這個女人簽發一張保證其不食言的空額支票。「好吧,」我說,「我想讓你給海伯利安發超光信息,叫他們撤銷對領事飛船的監控,再派人到霍利河上游找到領事。他在離首都大約一百三十公里的地方,在卡拉船閘之上。他可能受傷了。」

悅石彎著一根手指,揉著她的下嘴唇,點點頭。「好,我會派人去找他的。至於釋放飛船,就要看你告訴我什麼東西了。其他人還活著嗎?」

我把短斗篷卷在身上,一屁股坐在她對面的躺椅上。「有幾個。」

「拜倫·拉米亞的女兒呢?布勞恩?」

「伯勞把她抓住了。她現在暫時昏迷著,跟某種神經分流器連接了起來,接入了數據網。在我夢裡……她正漂浮在什麼地方,與那個植入的人格,也就是第一個濟慈重建人格重新團聚了。兩人正在進入數據網……確切說來是萬方網。在以前,我從沒夢見過這個內核線路和維度,也沒夢見過這接人的網路。」

「她現在還活著嗎?」悅石靠了過來,態度相當認真。

「我不知道。她的身體不見了。我還沒看見她的人格是從哪裡進入萬方網的,我就醒來了。」

悅石點點頭。「上校呢?」

「卡薩德被莫尼塔帶到了什麼地方,這個人類女子似乎是住在光陰冢中的,跟著光陰冢一起在時間中旅行。我最近一次看到上校,他正在赤手空拳攻擊伯勞。其實,應該是一幫伯勞,有成百上千個呢。」

「他還活著嗎?」

我攤開雙手。 「我不知道。這些是夢!是碎片。零零碎碎的感覺。」

「詩人呢?」

「塞利納斯被伯勞奪去了性命。他被刺在了荊棘樹上。但是後來我在卡薩德的夢裡又瞥見了他。塞利納斯還活著。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來,荊棘樹是真的?完全不是伯勞教會宣揚出來的嘍?」

「噢,對,是真的。」

「而領事走了?打算回到首都?」

「他帶著他祖母的霍鷹飛毯。一開始還好好的,但是飛到卡拉船閘的時候,嗯,這我提到過,然後出了岔子。飛毯……還有他……都掉到了河裡。」我把她下一個問題也一併回答了,「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那牧師呢?霍伊特神父呢?」

「十字形把他變回了杜雷神父。」

「是杜雷神父?還是無腦子的複製品?」

「是杜雷,」我說,「但……損壞了。氣餒了。」

「他還在山谷里嗎?」

「不。他進入了一個穴冢,以後就再也沒見到他。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悅石朝她的通信志瞄了一眼。我想像著那混亂不堪的場面,在這棟建築里……在這個世界上,在環網的其餘地方盛行。顯然,首席執行官在她對議會演講前,隱退到這兒,獨個呆上十五分鐘。這可能是她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最後一次享受獨處了。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馬斯蒂恩船長呢?」

「死了。他被埋在了谷里。」

悅石深吸了口氣。「溫特伯和他的孩子呢?」

我搖搖頭。「我的夢雜亂無章……也不遵循時間順序。我覺得事情已經發生了,但是我感到困惑,」我抬起頭,悅石正耐心地等著我講完,「伯勞出現的時候那孩子只剩下幾秒鐘時間,」我說,「索爾把孩子獻給了那怪物。我想它已經把孩子帶到獅身人面像中去了。光陰冢正閃耀著明亮的光。有……其他的伯勞……在出現。」

「這麼說來,光陰冢已經打開了?」

「對。」

悅石碰了碰通信志。「李?聽好,讓通訊中心的執勤官聯繫海伯利安的西奧·雷恩,還有那裡的軍部人員。命令他們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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