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我沒有去參加泰倫娜的裸泳派對。我最後看見斯賓塞的時候,他正誠摯地同蘇黛·謝爾聊天,他也沒有去。我不知道愛德華蒙席有沒有屈服於泰倫娜的誘惑。

宴會還沒有完全結束,救濟基金會主席們正在一一作簡短髮言,許多地位更高的議員煩躁不安起來。此時,李·亨特輕聲告訴我,首席執行官一行準備離開,且要求我隨行。

現在約摸是環網標準時間二十三時整,我料想他們應該是要返回政府大樓,但是當我踏上單向傳送門的入口時(除了執行官的保鏢為我們殿後之外,我是這群人中最後一個離開的),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正俯瞰著一條砌有石牆的走廊,狹長的窗外正上演著火星日出,將走廊襯托得活像浮雕。

從技術上說,火星並不屬於環網;這顆人類最為古老的地球外殖民地被蓄意隔絕,難以企及。禪靈教的朝聖者若是想要去拜訪希臘盆地的上神之岩,需得先傳送至家園星系主站,然後去伽尼梅德 或者木衛二乘坐太空梭,最後才能抵達火星。雖然僅需繞幾小時的彎路,但對於一個每樣東西都真真切切地觸手可及的社會來說,這樣就似乎帶有犧牲和冒險的意味。除了歷史學家和白蘭地仙人掌農業專家之外,極少有其他領域的專業人士被吸引到火星上。過去的一個世紀中,禪靈教逐漸衰敗,因此,就算是去那裡的朝聖之途也不再擁擠。沒人再在乎火星。

除了軍部之外。雖然軍部的後勤管理局設在鯨心,其基地遍及環網和保護體,但火星依然是這個軍事組織的真正總部,而奧林帕斯指揮學校正是它的心臟。

一小撮軍事要人正等候著向那小撮政治要人致意。我朝一扇窗戶走去,瞪大眼睛欣賞著外面的星叢,它們就像互相碰撞的星系,正盤繞紛飛。

整幢綜合樓從奧林帕斯山的上緣雕刻而出,走廊屬於其中一部分,站在我們立足之處這海拔十英里的地方,感覺像是可以一下將半個星球盡收眼底。從這裡望出去,星球就像一座遠古的盾狀火山,而那些玩著縮距把戲的高速公路,沿著懸崖壁建起的舊城,還有塔爾錫斯高原的貧民窟和森林,都成了紅色地表上彎彎曲曲的線條,看起來似乎自從人類第一次踏足這顆星球,宣布它是一個叫做日本的國家的領地,然後拍了張照片以來,就再也沒有過任何變化。

我觀賞著一顆小恆星的升起,心裡想著:那便是太陽。雲層偷偷從無限綿長的山腰另一端的黑暗中溜出。我正欣賞著陽光在雲層之上異彩斑斕的景象,這時,李·亨特忽然走近身來。「首席執行官在會議結束之後要見你。」他遞給我兩本素描本,那是一名助理之前從政府大樓帶過來的。「在此次會議上,你的所聞所見都是絕密級內容,你應該能意識到吧?」

我沒有把這句話當作是個問題。

寬闊的青銅門在石牆間洞開,指示燈閃亮,顯示出鋪陳著地毯的斜坡和樓道,通向一片寬廣的黑色區域中間的戰略決議中心會議桌,那地方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禮堂完全沒人了黑暗,唯有一座單獨的小島還沐浴在光亮之下。助理匆忙帶路,拉出椅子,混入陰影。我不太情願地轉身背對著日出,跟隨人群,走進深淵。

莫泊閣將軍和另外三名軍部領導人親自上陣作簡報。圖解顯示的位置同在政府大樓簡報時用的粗陋的隨調板和全息圖像之間足有好幾光年的距離;我們身處廣闊的空間,如果需要的話,這裡容納全部八千名軍校生和職員也沒問題,但是現在,我們頭頂大部分的黑暗已經被自由球球場大小的歐米迦質量全息圖像和圖表填滿。那景象竟有幾分嚇人。

簡報的內容也令人堪憂。

「這次海伯利安星系的戰鬥,我們即將撤退,」莫泊閣總結道,「最樂觀的估計是,打成平手,將驅逐者游群牽制在防禦帶之外,讓他們與遠距傳輸器奇點球保持大約十五天文單位距離。但是如果這樣,我們會經常受到騷擾,軍力受他們的小型飛船襲擊消耗。而最壞的估計是,我們將不得不撤退,轉人防禦狀態,同時疏散艦隊及霸主居民,聽任海伯利安落入驅逐者之手。」

「我們之前承諾的致命一擊出了什麼問題?」科爾謝夫議員問道,他坐在靠近這張菱形桌子頂點的地方。「對游群決定性的進攻呢?」

莫泊閣清了清嗓子,但是納西塔元帥隨之站起身來,將軍瞥了他一眼。軍部太空司令的黑色制服讓他緊繃的臉龐像一張幻像漂浮在黑暗中。一想到這個影像,我就感覺到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我回頭看了眼梅伊娜·悅石,她臉上正被漂浮在我們頭上各色各樣的戰爭圖表照亮,那些東西就像著名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的全息光譜形式,於是我又開始作畫。我已經收好紙質素描本,現在正用我的光鐵筆在柔韌的隨調薄板上作畫。

「首先,我們關於游群的情報必然有限,」納西塔開口道。頭頂的圖形改變了,「偵察探針和遠距離偵察機不可能告訴我們驅逐者遷移艦隊每一個作戰部隊的特質。先前我們得出的結果,顯然嚴重低估了這個游群實際的戰鬥力。我們意圖刺穿游群防禦,只運用了遠距離攻擊戰鬥機和火炬艦船,但並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

「其二,要讓海伯利安星系這麼龐大的防禦範圍保持穩定,已經給我們的兩支正在執行任務的特遣部隊提出了過分的要求,此時此刻,要將足夠數量的艦船送去戰場上進攻,實在是強人所難。」

科爾謝夫打斷了他的話。「元帥,你是說你們的艦船數量太少,不足以執行這次任務,來粉碎並擊退驅逐者這次對海伯利安星系的攻擊。我說得對嗎?」

納西塔瞪著議員,我由此想起了以前所看過的油畫上,那些瞬時即將拔劍出鞘、殺人於無形的武士。「完全正確,科爾謝夫議員。」

「然而近在一標準星期之前,我們戰事內閣的簡報中,你向我們充分保證,兩支特遣部隊足以保護海伯利安不受侵略,也不會讓它毀滅,並且還能給驅逐者游群來上致命一擊。現在是怎麼回事,元帥?」

納西塔完全站直身子——他比莫泊閣高,但依然比環網平均身高要矮——然後將視線轉向悅石。「執行官大人,我已經解釋過,出現了變故,我們得修正作戰計畫。我能重新開始簡報嗎?」

梅伊娜·悅石雙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托腮,兩支手指抵著臉頰,另兩支蜷在顎下,拇指依著下頜,看樣子是注意力有點不集中了。「元帥,」她和藹地說,「雖然我相信你不應該迴避科爾謝夫議員的問題,但我認為,你在這次及前幾次的簡報中為我們勾勒的情勢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轉身看著科爾謝夫。「加布里爾,我們的估算有誤。就算軍部投入全部兵力,我們最好的情況也是陷入僵局。驅逐者比我們想像的更為卑鄙、強盛,人數也更為眾多。」她又將倦怠的目光轉向納西塔。「元帥,你們還需要多少艦船?」

納西塔吸了口氣,顯然在簡報開始後這麼快就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讓他感到很泄氣。他朝莫泊閣和其他的聯合領袖瞥了一眼,然後雙手下垂緊握,像是葬禮主持的姿勢。「兩百艘戰艦,」他說,「至少兩百艘。這是最小數額。」

議室上下一陣騷動。我從畫作上抬起頭來。除了悅石,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不然就是動來動去。過了一會兒我才弄明白。

整個軍部太空戰艦隊的艦船數量還不足六百。當然每一艘都貴得驚人——修造一兩艘星際大型軍艦已經非常吃力,要支付起更多軍艦的開支,能辦到的星球經濟實在寥寥可數,甚至幾艘裝載霍金驅動的火炬艦船就可能令一顆殖民星球破產。它們當中每一艘都極為強大:一艘攻擊航母可以摧毀一顆行星,一隊巡洋艦和迴旋驅逐艦可以摧毀一顆恆星。可以想像,已經聚集在海伯利安星系的霸主飛船足以摧毀環網大部分星系(如果通過無線電導引穿過軍部大型遠距傳輸矩陣)。納西塔要求的這種戰艦,在一個世紀以前,只用了不足五十艘,就摧毀了格列儂高的艦隊,並永遠鎮壓了兵變。

但是在納西塔請求背後真正的問題,是要將霸主艦隊的三分之二同時投入海伯利安星系。我能感覺到不安像電流一樣流過這些政治家和決策者。

來自復興之矢的李秀議員清了清嗓子。「元帥,我們以前從沒有如此集中過艦隊火力,是吧?」

納西塔平穩地轉過頭來,就好像他的脖子是個軸承。那副板著的面孔也沒有絲毫緩和。「我們以前從沒有為了霸主的前途致力於如此重要的艦隊行動,李秀議員。」

「是的,我明白這點,」李秀說,「但我想問,這對環網別處的防禦會有什麼影響。這難道不是令人膽寒的賭博么?」

納西塔咕噥了一聲,他身後廣闊空間里的圖標旋轉起來,泛起迷霧,然後結合到一起,一幅從黃道平面上方攝下的銀河系圖景出現在我們眼前,美得令人心悸;角度突變,我們似乎正在以快得令人眩暈的速度朝一條旋臂衝去,直到藍色網格的遠距傳輸網近在眼前。霸主,這顆不規則金色核子的尖頂和偽足延伸入保護體的綠色光輪。環網的外形看起來雜亂無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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