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尾章

領事醒來時,巴拉萊卡琴的聲間悠揚飄來,起初,他還以為那是夢境中的暗流。

他坐起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於是裹著毯子走了出去,來到長長的陽台上。還沒有破曉。天空仍然燃燒著戰場的火光。

「不好意思。」雷納·霍伊特說,從他的樂器上抬起頭。牧師蜷縮在他的披風下。

「不要緊,」領事說,「我差不多要醒了。」這是真的。他記不起什麼時候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請繼續,」他說。那些音符尖利清晰,但是由於風的咆哮,幾乎聽不見。霍伊特似乎正和高山峻岭上的寒風一起彈奏二重奏。領事幾乎無法聽清楚。

布勞恩·拉米亞和卡薩德上校走了出來。一分種後,索爾·溫特伯也來到了他們中間。瑞秋在他的臂膀中扭動,向夜空探去,似乎她能抓住那裡的明亮之花。

霍伊特彈奏著。破曉關的那一小時里,寒風越來截止猛烈,筧嘴和峭壁也開始演奏,它們就像要塞冰冷巴松管的簧片。

馬丁·塞利納斯出現了,抱著他的頭。「別他她的尊敬宿醉之人,」他說,靠在寬闊的欄杆上,「如果我從這麼高的地方吐下去,吐出來的東西要花半小時才能著地呢。」

霍伊特神父仍舊埋著頭。他的手指飛速撥弄著那小小樂器的琴弦。西北風越刮截止猛,也越來越冷,巴拉萊卡琴演奏著對應部,它的音調激揚而活潑。領事和其他人蜷縮在毯子和披風中,微風變成了洪流,那無名的音樂亦步亦趨。這是領事曾以聽到過的最古怪,也最優美的交響曲。

寒風涌動,咆哮,減弱,最後平息了。此時,霍伊特也結束了曲子。

布勞恩·拉米亞左右四顧。「差不多要出太陽了。」

「再等一小時。」卡薩德上校說。

拉米亞聳聳肩。「為什麼要等?」

「對啊,為什麼?」索爾·溫特伯說。他朝東面望去,日出的惟一跡象就是東面星群的微弱柵欄。「看上去今天是個大晴天。」

「開始準備吧,」霍伊特說,「我們還需要行李嗎?」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我想不需要了,」領事說,「上校帶著通信志和超光通信儀。你們帶好你們拜謁伯勞鳥的必需品。其餘的東西留在這。」

「好吧,」布勞恩·拉米亞說,在黑漆漆的門口停下腳步,向其餘人擺擺手,「快行動吧。」

要塞東北有個入口,通向下面的荒野,朝下共有六百六十一級台階。沒有欄杆。這群人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在不靠譜的光線下,謹慎地走著路。

他們終於爬到了谷底,回過頭,向上頭的岩石露頭望去。時間要塞看上去就像山脈的一部分,它的陽台和外部樓梯僅僅是從岩石上鑿刻而出。偶勻地,明亮的爆炸會點亮一扇窗,或者投下一隻筧嘴的影子,但是僅此而已,彷彿要塞已經在他們身後消失了。

他們穿行在要塞底下的低矮山丘中,走在草地上,躲避著尖利的灌木叢,這些灌木叢伸展出尖爪般的棘刺。十分鐘後,他們便來到了沙地上,現在正往低矮的沙丘下爬,朝山谷前進。

布勞恩·拉米亞一馬當先。她穿著一身材質極好的斗篷,一件紅色絲綢衣,上面帶著黑色邊飾。她的通信志在她的手腕上閃現。卡薩德上校緊隨其後。他全副武裝,軍裝的迷彩聚合體還沒有激活,所以看上去又啞又黑,甚至把上面的光都吸收了。卡薩德拿著一把一級軍部突擊槍。護目鏡就像黑鏡子一般發著微光。

霍伊特穿插著黑披風,一襲黑衣,帶著牧師領。巴拉萊卡琴輕輕抱在懷裡,就像抱著一個小孩。他繼續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似乎每一步都帶來痛苦。領事跟在後面,他穿著他外交官最好的硬挺上衣,正式的黑褲,馬甲,天鵝絨斗篷,以及金黃的三角帽,就是第一天在巨樹之艦上戴過的那頂。他不得不緊緊抓著帽子,以防被風吹走,現在風又吹了起來,捲起沙粒撲向他的臉,在沙丘頂部滑行,就像一條大毒蛇。馬丁·塞利納斯緊緊跟在後面,他穿著他那風吹波紋起的毛大衣。

索爾·溫特伯殿後。瑞秋待在嬰兒筐中,靠在斗篷和大衣下面,依偎在她父親的胸口。溫特伯正對著她低唱著一首小調,調子迷失在了微風中。

四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死寂之城。大理石和花崗岩在紫羅蘭的光線下微微閃光。身後的山峰也在發光,從山側無法辨別出要塞。這群人穿過沙谷,爬上低矮的沙丘,然後,突然之間,光陰冢山谷的前端第一次映入眼帘。領事可以辨認出獅身人面像展開的兩翼,以及翡翠色的閃光。

遠遠的身後,傳來隆隆聲和撞擊聲,領事轉過身,面露驚色,心猛烈跳動。

「開始了么?」拉米亞問,「轟炸?」

「不,瞧,」卡薩德說。他指著山峰上的一個點,那裡,黑色隱沒了群星。閃電沿著假水平線爆裂開來,照亮了冰原,照亮了冰河。「是暴風雪。」

他們繼續他們的艱苦跋涉,橫越朱紅之沙。領事覺得自己非常緊張,他很害怕看見光陰冢附近,或者在山谷頭上,出現那個身影。他確信無疑,有東西正在那裡等他們……就是它,在等。

「瞧那兒。」布勞恩·拉米亞說,她的低聲言語幾乎埋沒在風聲中。

光陰冢正在閃爍。起初領事還以為那是來自頭頂的光的反射,但那不是。每個光陰冢都在閃爍不同的色彩,現在,每一個都非常清楚地展現在眼前,那光很亮,光陰冢在漆黑的山谷中逐漸模糊。空氣中帶著臭氧味。

「這是常有的現象嗎?」霍伊特神父問,聲音有氣無力。

領事搖搖頭。「我從沒聽說過。」

「瑞秋來這兒研究光陰冢的時候,也沒說過有這種現象。」索爾·溫特伯說。他開始小聲哼著曲子,這群人再次開始沿著流沙前進。

他們在山谷前端停下腳步。軟軟的沙丘讓路給窪地中的岩石和黑漆漆的影子,窪地通向一閃一閃的光陰冢。沒有在前開路。沒人說話。領事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瘋狂的在肋骨下跳動。山谷下面的東西,他害怕,他知曉,但比這更糟的是黑暗的靈魂,這些幽靈似乎正頂著風,向他襲來,讓他顫慄,讓他產生撒腿就跑的衝動,尖叫著跑回他們來時的山丘。

領事轉身看著索爾·溫特伯。「你在對瑞秋唱什麼曲子呢?」

學者擠出一絲笑容,搔著他短短的鬍子。「這曲子來自一部古老的平面電影。大流亡前的電影。見鬼,是一切之前。」

「唱給我們聽聽。」布勞恩·拉米亞說,她明白領事的言下之意了,她的臉鈀也慘白慘白的。

溫特伯開始唱,他的聲音很微弱,起初幾乎聽不見。但是那曲子鏗鏘有力,而且奇怪的是,非常吸引人。霍伊特神父拿起巴拉萊卡琴,開始和著曲子彈奏,音符中充滿了信心。

布勞恩·拉米亞樂了。馬丁·塞利納斯滿懷敬畏地說:「我的天,我以前小時候唱過這首歌。這歌可真是古老啊。」

「可誰是魔法師?」卡薩德上校問,他的聲音在他的頭盔中悶聲作響,很奇怪,此時此刻這倒顯得有趣的緊。

「奧茲是什麼?」拉米亞問。

「到底是誰要去見魔法師?」領事問,他感覺到他內心的黑色恐慌消退了,雖然只是消退了很小一點點。

索爾·溫特伯頓了頓,打算回答他們的問題,把這個平面電影的情節跟大家講講,這電影已經化為塵土好幾個世紀了。

「沒關係,」布勞恩·拉米亞說,「你稍後可以跟我們說。快,再唱一遍。」

在他們身後,黑暗吞噬了群山,風暴向下掃蕩,越過荒野,向他們奔騰而來。天空繼續發出血紅之光,但是現在,雖然其他地方依舊漆黑一片,但東方的地平線微微泛起了魚肚白。死寂之城在他們左邊發著光,就像岩石皓齒。

布勞恩·拉米亞再次領頭。索爾·溫特伯的歌聲更為嘹亮了,瑞秋愉快地扭動著身子。雷納·霍伊特「嘩」地一聲甩掉他的披風,以便更方便地彈奏巴拉萊卡琴。

馬丁·塞利納斯拿起一隻空瓶子,扔向遠遠的沙地里,他也開始一起唱,令人驚訝是,他那低沉的聲音又有力又好聽,完全將風聲壓了下去。

費德曼·卡薩德拉起護目鏡,扛起武器,也加入了合唱隊。領事也開口歌唱,他想了想那荒謬的歌詞,朗聲大笑,再次唱了起來。

就在黑暗湧現的地方,他們的足跡也變寬了。領事走到右邊,卡薩德跟他並排走著,索爾·溫特伯卡到他倆之間,就這樣,他們不再是一列縱隊,六個人現在是在並肩前行。布勞恩·拉米亞握住塞利納斯的手,另一邊握住了索爾的手。

他們仍舊高聲歌唱,不再回頭,大步大步地向前進,一路向下,邁進了山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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