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十一章

「你是間諜嗎?」霍伊特神父問,「驅逐者派來的間諜?」

領事擦擦臉頰,沒有說話。他看上去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

「對啊,」馬丁·塞納斯說,「我被選中進行了這次朝聖的時候,首席執行官悅石提醒過我。她說我們中有個間諜。」

「她告訴了我們所有人。」布勞恩·拉米亞厲聲說道。她盯著領事。眼神中帶著悲痛。

「我們的朋友是間諜,」索爾·溫特伯說,「但不完全是驅逐者的間諜。」他的寶寶醒了。溫特伯抱起她,讓她安靜,不要哭,「他是驚險小說中所謂的雙重間諜,在我們這裡是三重間諜,一名無限次回歸的間諜。說實在的,是名報仇雪恨的間諜。」

領事看著老學者。

「但仍然是間諜,」塞利納斯說,「間諜是要被處死的,不是嗎?」

卡薩德上校手裡拿著死亡之杖。並沒有朝任何人瞄準。「你是否在和你的飛船聯繫?」他問領事。

「是的。」

「怎麼聯繫?」

「通過希莉的通信志。它被……改造過。」

卡薩德微微點頭。「那你一直在用飛船的超光發射器和驅逐者聯繫,是不是?」

「是的。」

「按他們的要求向他們報告朝聖進程?」

「是的。」

「他們有沒有回覆?」

「沒有。」

「我們怎麼能相信他?」詩人喊道,「他是個該死的間諜。」

「閉嘴,」卡薩德說道,語氣斷然,帶著決定性。他的目光從沒有離開過領事,「你有沒有攻擊過海特·馬斯蒂恩?」

「沒有,」領事說,「但是那天『伊戈德拉希爾』燒毀的時候,我知道什麼事不對勁。」

「什麼意思?」卡薩德說。

領事輕輕嗓子。「我和聖徒的巨樹之音打過交道。他們和巨樹之艦幾乎有著心靈感應的聯繫。但是那天馬斯蒂恩的反應太平靜了。要麼他不是他口中所說的他,要麼他早就知道,巨樹之艦註定要被毀滅,他已經事先和它切斷了聯繫。那天我在站崗時,我到下面去看過他。他已經不見了。船艙就跟我們發現時的一模一樣,除了一點,那就是,莫比斯立方體處於中性狀態了。爾格可能會逃掉。我把它封牢了,然後回到了甲板上。」

「你有沒有傷害海特·馬斯蒂恩?」卡薩德再次問道。

「沒有。」

「我再說一遍,我們他媽的為什麼要相信你?」塞利納斯說。詩人正在喝蘇格蘭威士忌,那是他帶著的最後一瓶酒了。

領事看著酒瓶,回答道。「你不必相信我。這無關緊要。」

卡薩德上校的長手指無所事事地敲擊著死亡之杖那暗淡的外殼。「現在,你對你的超光通訊聯繫有何打算?」

領事疲憊地吸了口氣。「光陰冢打開時再報告。如果那時我還活著的話。」

布勞恩·拉米亞指著古舊的通信志。「我們可以把它毀了。」

領事聳聳肩。

「那東西有用處,」上校說,「我們可以用它竊聽軍事和民間的自由通信信息。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還能用它召喚領事的飛船。」

「不!」領事喊道。這是許多時間以來,他第一次顯示出情感。「我們瑞在不能回去。」

「我相信,我們都沒打算回去。」卡薩德上校說。他左右四顧,看著一張張蒼白的臉。一時半會沒人說話。

「我們必須作出決定,」索爾·溫特伯說。他晃著寶寶,朝領事的方向點點頭。

馬丁·塞利納斯的前額靠在蘇格蘭威士忌瓶子的瓶口。他抬起頭。「叛國是死罪,」他咯咯地笑道,「幾小時後,我們反正是都要死了。為什麼不執行我們最後的死刑呢?」

霍伊特神父表情扭曲,一陣痛苦的痙攣攫住了他。他顫抖的手指碰觸著皸裂的嘴唇。「我們不是法庭。」

「怎麼不是?」卡薩德說,「我們就是。」

領事挺直雙腿,前臂擱在膝蓋上,手指依偎。「那就裁決吧。」語氣中毫無感情。

布勞恩·拉米亞早已拿出她父親的自動手槍,現在她把它放在了邊上的地板上。目光從領事轉而投向卡薩德。「我們是在討論叛國罪嗎?」她說,「叛什麼國?我們這些人,除了領事,沒有一個是確切的第一公民。我們大家都被無法控制的力量粗暴對待了。」

索爾·溫特伯直接對領事說。「你忽略了一點,我的朋友,梅伊娜·悅石和內核中的成員選中了你,去和驅逐者聯繫,他們很清楚你會做什麼。也許他們沒有料到驅逐者有辦法打開光陰冢——雖然人們從來搞不清內核的人工智慧是怎麼想的,但是他們肯定知道,你會攻擊兩個陣營,因為這兩方面都傷害了你的家庭。這是某種奇異計畫的一部分。你不再是屬於你自己意志的工具了,就跟——」他舉起自己的小孩,「——這孩子一樣。」

領事看上去迷糊了。他想要說話,然而搖搖頭作罷。

「可能吧,」費德曼·卡薩德上校說,「但是不管他們怎樣擺布我們,把我們當成他們手下的卒子,我們必須自己做出選擇,」他抬起頭,朝牆壁看了一眼,從遠處太空戰那裡,傳來一陣陣光的閃爍,將白牆染成血紅之色。「因為這場戰爭,成千上萬的人會死於非命。也許有數百萬。如果驅逐者或者伯勞鳥得以自由出入環網的遠傳系統,那麼,上百個世界上,數億生命將危在旦夕。」

領事注視著卡薩德,後者已經拿起了死亡之杖。

「對我們來說,死亡近在眼前,」卡薩德說,「伯勞鳥絕不留情。」

沒人吭聲。領事似乎正凝望著遠處的什麼東西。

卡薩德按了死亡之杖的安全鍵,然後把杖別回到腰帶上。「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他說,「大家一起走完剩下的旅程吧。」

布勞恩·拉米亞放好她父親的手槍,站起身,越過一小段距離,跪在領事身邊,伸出手臂,抱住了他。領事被這行為嚇了一跳,他抬起一隻手。光線在他們身後的牆上舞動。

過了片刻,索爾·溫特伯走了過來,一隻手圍住了他倆的肩膀,抱住了他們。由於突如其來的溫暖身體的靠近,小孩愉快地扭動著。領事聞到她身上爽身粉和初生嬰兒的氣息。

「我錯了,」領事說,「我會向伯勞鳥提出一個要求的。我會尋找到她。」他輕輕的碰了碰瑞秋的小腦袋的下巴,那小下巴彎進了小脖子里。

馬丁·塞利納斯突然朗聲大笑,接著又哭泣起來。「我們最後的要求,」他說,「繆斯會答應請求嗎?我沒有請求。我只希望完成我的《詩篇》。」

霍伊特神父朝詩人轉身看去。「那東西有那麼重要嗎?」

「哦,是啊,是啊,當然啦,是啊,」塞利納斯氣喘吁吁地說道。他放下空空如也的蘇格蘭威士忌的杯子,手伸進包里,拿出一把稿紙,高高舉起,似乎要展示給大家看。「你們想要讀讀嗎?你們想我讀給你們聽聽嗎?啊,又思如泉湧了。讀讀以前的那段。讀讀我在三個世紀前寫的《詩篇》,我從沒發表過的《詩篇》。都在這了。我們都在這了。我的名字,你們的,這次旅行。你們難道沒看見……我不是在創造詩,而是在創造未來!」他扔下稿紙,舉起空瓶子,皺皺眉頭,就像聖杯一般舉著它,「我是在創造未來,」他埋頭重複著,「但是需要改變的,是過去。是一個瞬間。是一個決定。」

馬丁·塞利納斯抬起頭。他的眼睛紅通通的。「這個明天將要殺死我們的東西——我的繆斯,我們的創造者,我們的毀滅者——它在逆著時光旅行。啊,隨它去吧。這次,隨它帶走我,拋下比利一個人。隨它帶走我,隨這首詩在那中止。」瓶子舉的更高了,他閉上眼睛,將它扔到遠處的牆上。玻璃碎片反射著靜寂爆炸的橙光。

卡薩德上校走了過來,長長的手指放在了詩人的肩膀上。

房間在幾秒鐘內,似乎由於簡單的互相接觸而變暖了。雷納·霍伊特神父正靠在牆上,現在他也走了過來,舉起右手,拇指和小指相碰,另三指豎立,這動作包括了他自己,也包括了他身前的這些人,他輕聲說道:「吾赦免汝。」

凜冽寒風刮擦著外牆,嘯叫著吹過筧嘴,吹過陽台。一億公里外的戰場上的光線將這群人浸沒在血色之中。

卡薩德上校走到門口。大夥分開了。

「大家睡個覺吧。」布勞恩·拉米亞說。

之後,領事獨自坐在鋪蓋里,傾聽著寒風的尖叫怒號,他的臉枕在背包上,把毯子拉上來蓋著身體。許多年來,他都不曾像今晚這樣。今晚,他倒頭便進入了夢鄉。

領事蜷緊的拳頭支著臉頰,閉上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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