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十章

我祖母有多強壯,我父親就有多虛弱。霸主並沒有等到十一個本地年之後才回來——軍部火炬艦船在五年之內就成功進入了軌道。叛亂匆忙修建起來的艦船被打得潰不成軍,些時,父親只是袖手旁觀。他們包圍了我們的世界,而父親則繼續保衛著霸主政權。我記得那時我才十五歲,同我的家人一道在宗族島嶼的上層甲板上,觀望著十數個小島在遠處熊熊燃燒,霸主掠行艇的深水炸彈將海洋照得透亮。到早上,海浪里堆滿了海豚的屍體,大海都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在群島戰役之後那些無望的日子裡,我的姐姐莉拉加入了叛亂軍隊戰鬥。有人目睹她的犧牲。但沒人找到她的屍體。我的父親也再沒有提起過她的名字。

在停火和保護體准入許可授予之後不到三年,我們這些首批殖民者成了自己星球的少數民族。小島已被馴服,並被賣給觀光者,變跟梅閏向希莉預言的一樣。首站現在已經是人口一千一百萬的城市,公寓大廈、塔尖,還有磁懸浮城市都沿著海岸線繞著整個島嶼延伸。首站港依然是個光怪陸離的集市,有販賣手工藝品的第一家庭後裔,他們出售的藝術品總是漫天開價。

當父親首次被選作議員的時候,我們在鯨逖中心住了一段時間,我也在那個地方完成了學業。我是個孝順兒子,頌揚環網中人生的美德,學習人類霸主的光輝歷史,並積極準備我自己即將在外交使團的生涯。

一直以來我都在等待。

我在畢業之後不久就回到了茂伊約,在中央政府島上的辦公室里工作。我工作的一個內容就是拜訪那些在淺海中冒起來的成百上千座淌水的平台,報告迅速繁衍的海底島群,並且負責與來自鯨心和天龍星七號的開發公司聯絡。我並不喜歡這項工作。但是我辦事績效頗高。我依然微笑面對一切。依然等待。

我追求了某個第一家庭的女孩子,和她結了婚,她來自希莉的表親貝托爾的血系,在我獲得外交使團考核鮮有人達到的「第一」成績之後,我要求在環網之外任職。

於是開始了我和格列莎私人的星外大移居。我工作盡職盡責。我是個天生的外交人才。還不到五個標準年我就已經成為副職領事。八年之內,我又憑藉自己的實力當上了領事。這是我能夠在偏地晉陞的最高職位。

這是我的選擇。我為霸主工作。我等待著。

最開始我的角色是向偏地殖民者提供環網的精巧發明,以幫助他們做到最好——真正摧毀他們原始的土著生活。六個世紀的星際擴張當中,霸主沒有遇見過任何德雷克圖靈陳索引上記錄的智慧生物,這絕非偶然。在舊地之上,人們早已接受這樣一個觀點:如果一個物種膽敢將人類置於它的食物鏈菜單之中,那麼它必將迅速滅絕。隨著環網的擴張,任何一個真正試圖與人類的智力相抗衡的物種,都必將在星系內首個遠距傳輸器打開之前滅絕。

我們在旋轉星的雲塔之間,追蹤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澤普棱。根據人類或者內核標準來看,他們應該並不聰明。但是他們很漂亮。他們死去的時候,皮膚會泛起彩虹霓光般的漣漪,但他們的同伴卻對這些多彩的訊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逃之夭夭,任由他們痛苦的死亡美麗得難以名狀。我們將他們的光感知皮膚賣給環網公司,將他們的血肉賣給天國之門一類的星球,將他們的骨頭磨成粉,當作催情葯賣給其他二十多個殖民星球上陽痿或者迷信的人。

在嘉登,作為要將巨澤汲乾的生態建築工程師顧問,我結束了那些濕地馬人短暫的——並威脅到霸主發展的——對彼地的統治。最終他們試圖要遷徙,但是北部地區太過乾燥,因而數十年之後,當嘉登加入環網,我再度訪問那裡時,那些早已風乾的馬人屍體依然被丟棄在荒遼的地段,活像一些從更為豐富多彩的時代遺留下的異國植物的軀殼。

我到達希伯侖的時候,猶太移民正要結束他們與賽內賽、阿魯伊特的世代紛爭,後者就跟那世界上的缺水生態一般脆弱。阿魯伊特精神感應力極為強烈,是我們的恐懼和貪婪希死了他們——當然,我們的眼裡容不下他物,這一點亘古以來顛撲不破,也是另一個原因。但是在希伯侖,讓我變得鐵石心腸的,不是阿魯伊特的滅亡,而是由於我的所作所為,註定了殖民者者的末日。

在舊地他們有一個用作描述我身份的詞——內奸。因為,儘管希伯侖不是我的故星,但殖民者已經逃亡到了這裡,他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有清晰的理由,就像我的祖先們在舊地的茂伊約島簽訂的生命契約一樣明明白白。但我只是在等待。在我的等待中我的所作所為用這個詞真是名副其實。

他們信任我。在我開誠布公的論說中,他們開始相信重新加入人類大家庭加入環網有多麼的棒。他們堅持只能有一個城市對外來人開放。我微笑著表示同意。現在新耶路撒冷有六千萬人口,而整個大陸只有一千萬猶太土著民,他們大部分的生活來源依靠這個加入環網的城市。還需要等十年。可能花不了那麼久。

希伯侖向環網開放之後,我有一點消沉。我發現了酒精,這個偉大的東西能夠讓我遠離閃回與嗑電。格列莎一直留在醫院和我在一起,直到我完全戒掉酒癮。很奇怪,在這個猶太星球上的診所竟然屬於天主教。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大廳里教袍摩擦出的沙沙聲。

我的消沉變得平靜,並逐漸遠離。我的職業生涯還沒有被破壞。我以正式的領事身份將妻兒都帶到了布雷西亞。

我們在那扮演的角色是多麼微妙啊!我們所走的路線又是多少詭計多端啊。在數十年間,卡薩德上校、技術內核的軍隊都一直襲擾著驅逐者游群的流亡之處。現在議會和人工智慧顧問理事會這兩大巨頭做出決議,決定在偏地檢驗一下驅逐者的兵力,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能耐。於是他們選中布雷西亞。我承認,在我抵達之前的數十載里,布雷西亞人都代理我們行使權力。他們的社會是古香古色令人愉悅的普魯士風格,極端的軍國主義,經濟上驕傲自負,目中無人,極度恐外,到了群情激昂地要徵募軍隊以掃除「驅逐者威脅」的地步。最開始,一些人租借了一批火炬艦船,以便靠近驅逐者。他們有等離子武器。也有密集探針,裝載有特製的病毒。

我犯了點小小的計算失誤,當驅逐者部落到達的時候,我還身處布雷西亞。出現了幾個月的誤差。那時候本該是由一個軍政分析小組來接替我的位置。

不過沒關係。反正霸主的意圖已經達成。軍部堅定而快速的部署力完全通過了檢驗,霸主的利益沒有受到任何實質上的損害。格列莎死了,當然。在首輪轟炸中就死了。還有阿龍,我十歲的兒子。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到戰爭結束時也還活著……但後來卻死了,一些軍部傻瓜撒下的餌雷和爆破裝葯距離首都白金敏寺的難民營太近了。

他死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

布雷西亞戰役之後我得到了擢升。我被給與歷來領事地位的人所被委託最富挑戰也最具機密的任務:我成為了負責與驅逐者直接談判的外交官。

最開始我傳輸到鯨逖中心,與悅石議員的委員會和一部分人工智慧顧問展開漫長的會議。我見到了悅石本人。計畫相當的複雜。最主要的一點是:我們必須挑唆驅逐者主動發起進攻,而激怒他們的關鍵就在於海伯利安這顆星球。

驅逐者在布雷西亞戰役之前就一直在觀察海伯利安。我們的情報機構顯示,他們深深地迷上了光陰冢和伯勞鳥。此前他們攻擊承載著卡薩德上校的霸主醫療艦船和其他的幾次攻擊,都是屬於計算錯誤;在醫療船隻被錯誤地判定為軍事迴旋飛船之時,他們的艦長惶恐不已。在驅逐者看來,更糟糕的是,他們做出決定讓登陸飛船降落在光陰冢附近,於是乎該船的司令官已經展露了他們抵禦時間潮汐的能力。他們的突擊隊員遭到伯勞鳥大幅度的殺戮之後,飛船船長回到游群接受了處決。

但是我們的情報機構顯示驅逐者的計算錯誤並不完全是徹底的失敗。他們獲得了關於伯勞鳥的有價值的信息。而且他們對於海伯利安的著迷也逐漸加深。

悅石曾向我解釋霸主計畫要怎樣利用那種痴迷。

計畫的核心在於我務必得激怒驅逐者去攻擊霸主。而攻擊的焦點必須是海伯利安本身。我由是開始明白,最終的戰役是為了處理環網的內部政務,而不是要拔除驅逐者這顆眼中釘。幾個世紀以來,技術內核的各方力量都反對海伯利安加入霸主。悅石解釋說這不再是以人類的利益著想,而武力兼并海伯利安——以保護環網本身作為幌子——將會允許內核中更多的進步人工智慧聯合會獲取權利。這樣一來,內核中權利平衡的轉變變會讓議會和環網受益,具體途徑則沒有完全向我解釋。

驅逐者這一不可能妥協的潛在威脅將會被完全清除。霸主輝煌的新時代即將開始。

悅石解釋說我不需要自願前往,使命將會充滿危險——不管對我的職業,還中人生。儘管如此,我還是接受了。

霸主給我提供了一艘私人飛船。我只要求了一處修改:配上一台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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