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五章

屁屁·薩林芝是我的人工智慧專家。他在霸主流量控制記錄和統計處工作,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斜躺在一隻作慣性運動的躺椅上,讓五六條微型導線從他的頭顱上引出來,同時和數據平面的其他官員進行密切聯繫。我和他是在上大學時認識的,當時他就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賽伯飆客了——也就是第二十代黑客。在十二標準歲數時,他就在大腦皮層上安裝了分流器。他的真名是歐內斯特,不過他和我一個叫謝婭·托尤的朋友拍拖的時候,得到了「屁屁」的綽號。謝婭和他第二次約會的時候看到了他的裸體,然後笑了足足半個小時。歐內斯特以前差不多有兩米高,這個數字現在也沒變過,但體重卻不到50千克。謝婭說他的屁股特色十足,小的令人憐惜,就象兩片屁屁,正如其他的殘酷事實一樣,這個綽號他甩都甩不掉。

我來到他的工作間拜訪他,那地方位於鯨心的一個無窗的巨型建築中。不是屁屁和他的族群喜歡的那種雲塔。

「喔,布勞恩,」他說,「怎麼到這把年紀了,你倒想起來給自己進行信息技術掃盲了?你如果想找真正的工作,那你已經太老啦。」

「我只想了解一下人工智慧,屁屁。」

「那不過是已知世界裡最複雜的問題之一罷了,」他嘆了口氣,滿懷思念地看著神經分流器和後腦皮層導線,他已經把它們斷開了。賽伯飆客從來不用休息,而政府的公務員則必須停下來吃午飯。和大多數飆客一樣,屁屁只要不能在數據波上衝浪交流信息,便會全身不舒服。「你想知道什麼?」他說。

「人工智慧為什麼要退出?」我得從別的地方引出話題。

屁屁做了個複雜的手勢。「它們說,它們有計畫和霸主——用人類的說法——和霸主事務無法相互兼容。事實上,沒人知道真相。」

「但它們仍活躍著。仍在管理事務,不是嗎?」

「當然。系統不能脫離它們,沒了它們,系統就無法運行了。布勞恩,你知道這個。甚至連全局也不能脫離人工智慧的實時施瓦茲希爾制式管理……」

「好吧,」我說,在他滔滔墮入賽伯飆客語之前,我及時打斷了他,「但是它們還有什麼……『別的計畫』嗎?」

「沒人曉得。藝術因特爾公司的布拉納和斯韋澤認為,人工智慧正在銀河系中尋求意識的進化。我們知道它們有自己的外太空探測器,遠到那些偏地……」

「賽伯人呢?」

「賽伯人?」屁屁站起身,他似乎終於來了興趣,「你怎麼會提到賽伯人的?」

「屁屁,我提到賽伯人,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心不在焉地搓了搓他的分流插座。「啊,首先,大多數人已經忘了他們的存在了。兩個世紀前,全是危言聳聽的話,什麼蠶繭人掌權,全是這些東西,但是現在已沒人關注這些了。同樣,我昨天偶然看見一份異常報告,說賽伯人正在消失。」

「消失?」這回輪到我站起身了。

「就是說,被慢慢淘汰了。人工智慧以前在環網供養著一千名擁有許可證的賽伯人。他們中有半數是在鯨逖中心。上星期的人口普查顯示,他們有三分之二,大概就在上個月被召回了。」

「人工智慧召回賽伯人,然後呢?」

「我不曉得。我猜,他們是被清除了。人工智慧不喜歡浪費,所以我想,那些基因材料可能是以某種方式循環利用了。」

「為什麼要循環利用?」

「沒人曉得,布勞恩。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明白人工智慧做事的理由。」

「專家們有沒有把他們——把人工智慧——看作是威脅?」

「開玩笑?你說的要麼就是在六百年前。雖然兩個世紀前,退出者讓我們滿懷戒心。可是,我告訴你,如果這東西想要害人,他們很久以前就能害了。擔心人工智慧攻擊我們,就好像擔心農莊的動物打算叛亂一樣。」

「但是人工智慧比我們聰明。」我說。

「對,啊,說得不錯。」

「屁屁,你有沒有聽說過人格重建計畫?」

「就像格列高的重建?當然啦。每個人都聽說過。我幾年前甚至在帝國大著手干過一個。但是一切都已經凋零了。沒人再研究這東西了。」

「為啥?」

「老天,你是不是啥都不曉得,布勞恩?人格重建計畫已經被淘汰了。即使有最好的模擬控制……他們用了軍部的奧林帕斯指揮學校的歷史戰略網路……你也無法應付各種各樣的變數。人物模板有了自我意識……我不僅僅是說自我意識,就像你我,更是說那是人造的自我意識——可是到最後都會導致奇異的死循環,以及不和諧的迷宮,直接通向埃舍爾空間。」

「什麼意思?」我說。

屁屁嘆了口氣,朝牆上藍色和金色的時間指針看去。還有五分鐘,他的強制午餐時間就要結束了。他就能重新進入「模擬現實」了。「意思嘛,」他說,「就是說,人格重建計畫垮掉了。瘋掉了。它們是一群精神病。一堆錯誤。」

「所有人?」

「所有人。」

「但是人工智慧仍然對這方面感興趣?」

「哦,是嗎?誰說的?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一個。我聽到的所有的重建結果都是人類研究出來的……大多數都是拙劣的大學計畫。那些死腦子的大學教師花錢找回死掉的腦子。」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還剩三分鐘,他就能插回去了。「所有這些重建人格都獲得賽伯人遠程身體了嗎?」

「呃。布勞恩,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的?沒有什麼重建人格獲得過。那不可能辦到。」

「為什麼不可能?」

「它只能把刺激模擬搞砸。除此之外,你還需要完美的克隆本體,以及精確到細微的交互環境。你瞧,老姐,藉由全面尺度的模擬,你讓重建人格生活在它的世界裡。而你呢,只要通過夢境或者場景交互,就能向它偷偷問問題。如果把這些人從模擬現實拉出到慢時間中……」

「慢時間」是賽伯飆客由來已久的詞語,也就是……允許我說這詞……真實世界。

「……遲早會把它逼得錯誤滿身的。」他說完了。

我搖搖頭。「啊,不錯,謝了,屁屁。」我走到門口。還剩三十秒了,之後,我的大學老朋友就可以從慢時間中逃脫了。

「屁屁,」我思慮再三,終於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重建人格,一名來自舊地的詩人,名叫約翰·濟慈?」

「濟慈?哦,當然,我記得大學課本上就有一篇對其大加讚賞的文章。馬蒂·卡洛魯斯五十年前在新劍橋做過一個。」

「發生了什麼事?」

「跟往常一樣。人格進入死循環。但是在它垮掉之前,它死在了全面模擬中。得了某種古老的疾病。」屁屁看了看鐘,笑了笑,拿起了分流器。

在把它插入顱骨的插座中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幾乎是在向我賜福。「我現在記起來了,」他面帶幻夢似的笑容,說道,「是肺結核。」

如果我們的社會選擇了奧威爾的「老大哥」的辦法,那信用痕迹變是可用的鎮壓工具。在一個完全不用現金的經濟制度下,實物交換的黑市發育不全,個人的行蹤完全可以被實時監探;如果想要搞清一個人的點滴蹤跡,只要監視他的寰宇卡的信用痕迹就可以了。雖然有嚴格的法律來保護卡的隱私,但是法律有一個壞習慣:當普通人的利益與極權政府的利益相衝突時,法律就會被忽視,被廢黜。

喬尼在被謀殺前五天人的信用痕迹顯示,這是一個生活習慣相當有規律的人,開支適度。在研究信用薄紙上的線索前,我先花了兩天無聊的時間,跟蹤了喬尼。

數據:他住在伯格森蜂巢東區。例行調查顯示,他在那住了大約七個當地月——也就是五個標準月不到。早上,他在當地的小餐館吃了早飯,遠傳至復興之矢,在那兒工作五小時左右,顯然,他在那兒收集某些列印文檔的研究資料,接著他會在一個庭院小販的攤位吃頓清淡的午飯,之後,在圖書館待上一兩個小時,然後傳送回盧瑟斯的家,或者傳送到另一個世界的某個中意的小吃點。二十二點整,他則已經待在了自己的房間里。比起一般的盧瑟斯的中產懶漢,他的傳送次數多得多,但另外,這時間表也同樣無法讓人眼前一亮。信用薄紙證實,在他被殺的那星期,他一直遵循著這一日程安排,只是略微多出來一點額外的購買——某一天買了一雙鞋,另一天買了些雜貨——在他「被殺」的那天,他在復興之矢的某個酒巴逗留了會。

我和他一起來到紅龍路上一家小餐館裡吃飯,餐館就在青島西雙版納傳送門附近。菜很燙,辣勁十足,非常好吃。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他問。

「棒極了。我比我們見面前,多了一千馬克,我還發現了一家很棒的粵餐館。」

「我希望我的錢用在了某些要事上。」

「提到你的錢……我想問,它們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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