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三章

偵探的故事:長別離

他剛走進辦公室,我便知道這個案子不同尋常。他太美了。我不是指他長得女性化,或者像全息電視上的那些名模一樣帶著女人氣,僅僅是……美啊。

他個子不高,和我差不多,而我是在盧瑟斯的1.3倍重力場中出生成長的。只消一眼,我就看出這位來訪者不是來自盧瑟斯——他健碩的身材按環網的標準來說,真是勻稱至極,看起來不但健美而且瘦削。他的面部帶有一種堅毅的唇線——從側面看深具美感,又略帶執拗。還有一雙淡褐色的大眼睛。他看起來年齡在二十七八標準歲上下。

當然,他剛走進來的時候我可沒想那麼多。我的第一反應是,他是客戶么?第二反應則變成了:天,這個傢伙可真美。

「拉米亞女士?」

「嗯。」

「全網調查中心的布勞恩·拉米亞女士么?」

「對。」

他環顧四周,似乎覺得難以置信。我明白他的感受。我的辦公室位於老工業蜂巢的第二十三層,坐落在盧瑟斯鐵豬地帶的舊坑道區中。三扇大窗戶面對著九號維修壕溝,那裡總是黑乎乎的。由於上層蜂巢有個大型過濾器老是在滲漏,因此我這總感覺是在陰雨連綿。窗外大半是廢棄的自動裝載塢,要不就是鏽蝕的鋼架。

不管看起來多少惡劣,這總是個便宜的地方。我的顧客也是打電話聯繫的多,登門造訪的畢竟是少數。

「我可以坐下嗎?」他問了一句,顯然對一個真正的調查機構能在這樣一個貧民窟運作感到滿意。

「當然,」我說著,揮手指了指他旁邊的椅子,「您是……」

「喬尼。」他答道。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與人親密無間的角色。他身上散發著金錢的氣息,倒不是因為著裝——那身衣服是再普通不過的黑灰色休閑裝,雖然面料的質地比較講究——我只是感受覺這人來自上流社會。他的口音有些特別。我很擅長分辨方言,這是職業需要,但我卻無法確認這傢伙的籍貫,他大概不是本地人。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喬尼?」我把手中的蘇格蘭威士忌伸了過去,他進來的時候,我正要把這瓶酒放到一邊。

叫做喬尼的小夥子搖了搖頭。或許他以為我是要他直接拿著瓶子喝。見鬼,我才不是那麼沒教養的人呢。冷水斛旁邊就粗紙杯。「拉米亞女士,」他開口了,彬彬有禮的口音仍然讓我覺得難以捉摸,「我需要一名偵探。」

「我就是。」

他遲疑了。戒心十足。許多顧客在跟我談案子的時候都會猶豫不決。這也難怪,我接手的案子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離婚案或者家庭事務。我等著他下決心。

「這件事情是相當機密的。」最後他說。

「嗯,先……啊喬尼,我的大部分案子都是些機密問題。我和環網公司有協議,涉及顧客的所有問題都按《隱私權保護法》處理。一切都是保密的,包括我們現在見面的這件事在內。就算你不打算僱用我,保密法仍然適用。」我基本上是在吹牛皮,因為當局隨時都可以查看我的文件,但我覺得無論如何得讓這個人放鬆一點。天啊,他長得可真美。

「好吧,」他應道,再次打量起四周來,然後向我靠了過來,「拉米亞女士,我想讓你調查一件謀殺案。」

我的注意力又集中起來。我的腳原來懶懶地架在桌上;現在我坐了起來,身子靠向前。「謀殺案?!你確定是謀殺嗎?報警了嗎?」

「和警方沒有關係。」

「不可能,」說這話的時候我又有種沮喪的感覺,覺得這個人不是什麼顧客,完全是個瘋子。「向當局隱瞞謀殺案可是犯罪。」我心裡想說的其實是:喬尼,你是那個謀殺犯么?

他微笑起來,又搖搖頭。「這個案子不是。」

「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拉米亞女士,這件謀殺案發生了,但不管是本地還是霸主的警方都毫不知情,他們也無權管轄。」

「不可能,」我又說了這句話。窗外,工業焊接機迸發的火星瀉落進壕溝,又一陣銹雨一同落下。「說說看。」

「這次謀殺是在環網外發生的。在保護體之外。那裡沒有管轄者。」

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道理。不過就我自己的經歷來說,我還是想像不出他說的是什麼地方。即使是在偏遠定居地和殖民世界,也有警察存在。莫非是在什麼太空船上面?不對不對,那裡有星系運輸當局,他們管著那地方呢。

「明白了,」我說。我已經有好幾周都沒有接到什麼案子了,「好吧,說說細節吧。」

「如果你沒有接手這個案子,談話內容也會完全保密嗎?」

「絕對保密。」

「那麼,如果你接受了,你只會向我一個人報告么?」

「那當然。」

我未來的客戶遲疑了一下,手指揉著下巴。他的雙手看起來也很優雅。「好吧。」他終於下了決心。

「從頭開始吧,」我說,「誰被謀殺了?」

喬尼坐直了身子,活像一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毫無疑問,他的態度相當誠懇。他說:「我。」

這個故事花了十分鐘才講完。聽完以後,我不再覺得他是個瘋子。倒是我自己,如果接了這個案子,恐怕才會抓狂。

喬尼的真名實姓其實是一大串包含數字、字母、以及密碼集的代碼,寫下來的長度甚至超過我的手臂。他是一個智能生控人——賽伯人。

我聽說過賽伯人。誰沒聽說過呢?我還指責我的前夫是其中一員呢。但我從沒想到我會真和他們面對面,而且還是一個帥得要命的賽伯人。

喬尼是人工智慧。他的意識,或者自我一類的東西,漂浮在技術內核萬方數據網的數據平面的某個地方。大概除了現任的議院著席執行官或者人工智慧垃圾回收器,沒人知道技術內核是個什麼東西,我也一樣。三個世紀以前,人工智慧平靜地脫離了人類的控制,那時我還沒出生;它們以盟友的姿態繼續為霸主服務,比如提供全局諮詢服務,監控數據網,偶爾也使用他們的預測能力幫助我們避免嚴重錯誤或自然災害,與此同時,技術內核從事著它們自己的私事,這些事難以破譯,顯然無關人類。

對我來說,這聽起來也比較公平。

一般來說,人工智慧通過數據網與人類及其機器進行交往。必要的話,他們也可以造出互動式全息像——我記得在茂伊約組合期間,技術內核在簽署盟約時派出的使者,看起來就很像經前的全息明星狄成·巴斯威特。

賽伯人卻完全是另一回事。由於從人類基因庫中定製,因此他們在外形上與人類非常相像,行為舉止也比機器人更為人性化。但技術內核與霸主之間達成的協議只允許少數賽伯人存在。

我盯著喬尼。從人工智慧的角度來說,坐在桌子另一邊這個漂亮的軀體和迷人的人格,和他一天中所操縱的成千上萬感測器、控制端、自動元件或其他遙控物體一樣,僅僅是小小的附加品而已,或許稍微複雜一點,但並不比它們重要多少。扔掉一個叫做「喬尼」的東西,對別的人工智慧來說,大概和我剪掉一片手指甲的感覺一樣,無傷大雅。

真是浪費,我心想。

「原來你是賽伯人。」

「對,我有許可證,還有世界網使用者的通行證。」

「好吧,」我對他說道,「就是說有個人……謀殺了你的賽伯人形體,然後你希望我找出這個人?」

「不,」這個年輕人說。他有一頭棕紅的捲髮,這髮型和口音一樣讓我費解,那有點像從前流行的髮式,但我感覺似曾相識,「被謀殺的不只是這個軀體。那個攻擊者也謀殺了我。」

「你?」

「對。」

「你的……啊……人工智慧……也被謀殺了?」

「正是如此。」

我百思不得其解。人工智慧是不可能死亡的。至少就目前環網所知而言,還沒有過先例。「我不明白。」我說。

喬尼點點頭。「我想這個……按照多數人的想法來說……還是和人類的死亡不同,人死時人格也會毀滅。但人工智慧的個體意識並不會終止。不過,因為受到攻擊,我……被中斷了。雖然我擁有……呃……或許得說類似於記憶、個性等等的複製記錄,但還是遭受了損失。有一些數據在攻擊中被毀了。從這個意義上講,的確是一起謀殺。」

「明白了,」這不是實話,我深吸了一口氣,「既然發生了這種事,為何不去找人工智慧當局呢……或者霸主的網路警察?他們不是管這些事的么?」

「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我看著這個極具魅力的年輕人,試圖把他和賽伯人的身份對個號,「我不能求助於這些機構,這很重要,也很必要。」

我揚了揚眉毛。聽這話好像他是我的老主顧似的。

「我向你保證,」他繼續道,「沒有任何不合法的東西。也不關道德問題。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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