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十五章

「不,」索爾告訴薩萊,「我們不去海伯利安。這不是正確的解決辦法。」

「不去的話,你會讓我們一事無成了。」薩萊的嘴唇因生氣而發白,但她的聲音卻平靜,努力控制住了自己。

「不。我是在讓我們不做錯事情。」

薩萊終於呼出一口氣,發出嘶嘶的聲音。她朝窗戶揮揮手,從那裡能看見她們四歲的孩子正在後院玩著玩具小馬。「你難道覺得我們女兒有時間……讓我們做錯事情……做任何事嗎?」

「坐下,老伴。」

薩萊依然站著。她發黃的棉布裙子上弄灑的砂糖正微微地發光。索爾記起了那個在茂伊約移動小島那閃著磷光的尾波中起身的赤裸的年輕女人。

「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她說。

「我們已經見過了一百個醫療或科學方面的專家。她被測試過,被刺針刺過,被探針探過,被二十多個研究中心折磨過。我已經去過環網所有星球的伯勞教會;它們都不見我。美利歐和帝國大學的其他海伯利安專家說伯勞教會的教義中沒有梅林症之類的東西,而海伯利安上的土著也沒有關於這個並的療法或線索之類的傳說。小組在海伯利安三年的研究沒有得出任何結論。現在那裡的研究也被宣布非法。通往光陰冢的入口只允許對所謂的朝聖者開放。就算是要獲得一張去海伯利安的旅行簽證都幾乎變得不可能。如果我們帶上瑞秋,旅程會殺了她的。」

索爾停下來呼吸,又握住了薩萊的手臂。「我真不想再說一遍,老伴。但是我們已經儘力了。」

「我們的努力還不夠,」薩萊說,「要是我們以朝聖者的身份前往呢?」

索爾心灰意冷地抱著雙肩。「伯勞教會只從成千上萬的志願者中間選擇獻祭的犧牲品。環網到處都是愚蠢絕望的人。幾乎沒人回得來。」

「那不正證明了一點嗎?」薩萊小聲急切地說道,「有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在捕獵這些人。」

「匪幫。」索爾說。

薩萊搖搖頭。「哥連。」

「你是說伯勞鳥。」

「是哥連,」薩萊堅持道,「和我們在夢中見到的東西一模一樣。」

索爾開始煩躁起來。「我在夢中沒有見到什麼哥連。什麼哥連?」

「就是那雙注視著我們的紅眼睛,」薩萊說,「也是瑞秋那晚在獅身人面像里聽到的那同一個哥連。」

「你怎麼知道她聽到了什麼聲音?」

「是在夢裡,」薩萊說,「在我們走進哥連等待著的地點之前。」

「我們倆做的夢不一樣,」索爾說,「老伴,老伴……你以前為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這個?」

「我以為自己瘋了,」薩萊輕聲說。

索爾想起了他與上帝秘密的談話,雙臂環抱住自己的妻子。

「噢,索爾,」她靠在他身上,輕聲說著,「看著這一切,真是令人痛苦。住在這裡也好孤獨。」

索爾擁著她。他們曾經試圖回家——家自然永遠是在巴納之域——去拜訪過五六次親朋好友,但每一次的串門總是會被紛至沓來的新聞記者和觀光客毀掉。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消息總會霎時不脛而走,通過一百六十個環網星球的萬方數據網傳播。要撓好奇心的癢,一個人只消將寰宇卡插入終端觸顯,再步入遠距傳輸器。他們也試過悄無聲息地到達,匿名旅行,可他們畢竟不是間諜,這些努力總是可憐地成為白費。只要重歸環網,二十四標準小時之內他們就會被重重包圍。雖然研究機構和大型醫療中心很容易為這樣的訪問提供安全屏障,但是朋友和家人都得忍受痛苦。瑞秋就是新聞。

「也許我們可以再次邀請特莎和理查德……」薩萊開口道。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索爾說,「你一個人去,老伴。你想去見自己的姐妹,你也想去看看、聽聽,甚至是想聞聞咱們家裡的味道……在一個沒有美洲大蜥蜴的地方觀賞日落……在田野中漫步。去吧。」

「去?就我一個人?我可不能丟下瑞秋……」

「胡說八道,」索爾說,「在二十年里丟下兩次——要是算上從前的好日子那可是將近四十年……不管怎麼說,二十年中離開孩子兩次可稱不上照管不盡心。在咱們這個家庭里,大伙兒能夠互相忍受可真是個奇蹟,我們都已經互相囚禁了這麼久。」

薩萊看著桌面,陷入了沉思。「但是那些新聞記者不會發現我嗎?」

「我敢打賭不會,」索爾說,「他們所關注的不過是瑞秋而已。要是他們對你也窮追不捨,那就回家吧。但是我保證在那些記者找到你之前,你起碼有一周時間,可以拜訪完所有人。」

「一周,」薩萊吸了口氣,「我沒辦法……」

「你肯定會有辦法。實際上你也不得不這麼做。這樣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和瑞秋一起生活,當你神清氣爽地回到家裡,我又可以花幾天時間自私地關注我的書。」

「克爾愷郭爾的大作?」

「不。是我自己在寫的東西,叫做《亞伯拉罕的難題》。」

「好拙劣的標題,」薩萊說。

「這本身就是一個愚蠢的問題,」索爾說,「現在去整理下行李吧。我們明天載你到新耶路撒冷,這樣你就能夠趕在安息日開始之前通過傳送離開。」

「我會考慮這件事的,」她說著,聽起來不像被說服了的樣子。

「趕快去收拾行李,」索爾說著,又擁抱著她。他鬆開手後,扳過她的身子讓她背對著窗戶,於是現在她面對著大廳和卧室門。「去吧。等你從家裡回來,我一定已經想出了一些我們能做的事情。」

薩萊定了定。「你敢保證么?」

索爾看著她。「我向你承諾,我能趕在時間摧毀一切之前想出來。我以瑞秋父親之名起誓,我必定能找到辦法。」

薩萊點點頭,數月以來,他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輕鬆。「我去收拾東西,」她說。

第二天索爾和孩子從新耶路撒冷回來後,他出門去為貧瘠的草坪澆水,瑞秋靜靜地在房裡玩耍。他進門的時候,落日粉紅的霞光為四牆注入海水一般溫暖與恬靜的感覺,瑞秋卻不在卧室,也不在她常去的其他地方。「瑞秋?」

沒有人回答,他再次檢查了後院,街道也空蕩蕩的。

「瑞秋!」索爾跑進屋準備給鄰居打電話,但是從薩萊用作儲藏東西的深櫃里突然傳出了輕微的響聲。索爾輕輕地打開屏板。

瑞秋正坐在一堆掛著的衣服下邊,薩萊的古式松木盒子打開著,放在她的雙腿之間。地板上到處扔著照片和全息畫片,都是高中時代的瑞秋,出發去念大學時的瑞秋,站在海伯利安雕岩刻壁的山坡面前的瑞秋。瑞秋的研究用通信志躺在這個四歲瑞秋的腿上,正低聲絮語。索爾的心又被那個自信的年輕女人的聲音攫緊了。

「爸爸,」坐在地上的孩子說道,她自己的聲音就像是通信志中那個聲音的微弱回聲,只是其中帶著一絲害怕。「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還有個姐姐。」

「你本來就沒有,小傢伙。」

瑞秋皺了皺眉。「難道這是媽媽……還不夠大的時候?不對不對,不可能。她的名字也叫瑞秋,她自己說的。怎麼可能……」

「這沒什麼,」他說,「我來給你解釋……」索爾反應過來,起居室里的電話鈴響了,已經響了好一陣子。「稍等一下,親愛的。我馬上就回來。」

顯像井上出現的全息像是一個索爾從沒有見過的人。索爾沒有激活自己的成像器,他想趕快把這個人的電話掛掉。「你好?」他匆忙地說。

「溫特伯先生嗎?請問是不是曾居巴納之域,現居希伯倫丹村的溫特伯先生?」

索爾想要斷開連接,又停了手。他們的接入碼並沒有公諸於世。偶爾會有新耶路撒冷的商人打進電話來,但平時環網的呼叫都極為少見。並且,索爾突然間意識到,今天是安息日,而且已經過了日落時分,他的胃部感到一陣寒冷的痙攣。這個時候只有緊急全息呼叫能夠接入。

「什麼事?」索爾問。

「溫特伯先生,」來人說,眼神空洞地越過索爾,「發生了一起惡性事故。」

瑞秋醒來的時候,他的父親正坐在她的床邊。他看起來睏倦極了。雙眼通紅,蓄留的鬍鬚上面胡茬已經冒了出來,滿臉的絡腮鬍讓臉頰灰白一片。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親愛的。」

瑞秋朝四周看了看,眨了眨眼,她的一些洋娃娃、玩具還有其他東西都在,但這裡卻不是她的屋子。燈光也不同。氣氛有什麼不對勁。她的父親看起來也不一樣。「我們在哪兒,爸爸?」

「我們在旅行呢,小傢伙。」

「去哪兒?」

「現在別管去哪兒。該起床了,親愛的。你的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然後咱們要換衣服。」

一件她從沒見過的黑色連衣裙躺在她的床腳。瑞秋看了看那件衣裙然後又看著自己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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