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

「最純粹?」當時我問,「你是說最偉大嗎?」

「不,不,」比利說,「討論誰——誰——誰是最最偉大的,那太可笑了。我很想知道你對最純——純——純粹的看法……你描述的最接近精髓的東西。」

我對這個問題想了好幾天,最後我把答案帶給了他,當時我們看著宮殿旁峭壁頂端的落日。紅藍相間的影子越過琥珀色的草地,向我們伸來。「濟慈。」我對他說。

「約翰·濟慈,」悲王比利輕聲說道,「啊,」過了片刻他問,「為什麼?」

於是,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關於這個19世紀舊地詩人的一切都告訴了他;他的教育,練習,以及早逝……但跟他說的大多數是這個人的生命,如何幾乎全部獻給了詩歌創作的神秘和美麗中去了。

當時,比利看上去興緻十足;現在,他似乎被迷住了,他擺擺手,一個全息模型出現了,幾乎填滿了整個房間。我朝後退去,跨過山丘,房子,啃草的動物,以便好好看看。

「看哪,海伯利安,」我的保護人小聲說道。跟往常一樣,比利王聚精會神的時候,就會忘記自己的口吃。在不同的觀測點,全息像會改變:河岸城市,港口城市,高山房屋,山上有座城市,立滿了紀念碑,跟附近山谷里的奇怪建築真是天生一對。

「光陰冢?」我問。

「對。這已知世界最偉大的神秘。」

我對他的誇張修辭皺了皺眉頭。「他媽的是空的,」我說,「自發現它們以來,它們一直是空的。」

「它們是某種奇怪的逆熵力場的源頭,那些力場靜靜的逗留在那,」比利王說,「奇點之外的少數幾個現象之一,敢於對時間進行篡改。」

「沒什麼了不起的,」我說,「那肯定就像往鐵身上塗防鏽漆。它們可以很耐久,但是它們完全就是空空如也。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搞他媽的科技了?」

「不是科技,」比利王嘆息道,他的臉熔進了深深的溝槽中,「而是神秘!那地方的不可思議對創造之靈很有必要。那是古典烏托邦和異教徒神秘的完美結合。」

我聳聳肩,這並沒有打動我。

悲王比利擺擺手,全息像消失了。「你的詩——詩——詩有進展了嗎?」

我雙臂交叉,瞪著這個帝王,這個矮人蠢蛋。「沒有。」

「你的繆——繆——繆斯回來了嗎?」

我一句話也沒說。如果目光能殺人,那我們都將在黃昏前哭喊著:「國王死了,國王萬歲!」

「很——很——很好,」他說,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既可以悲哀憂愁,也可以自命不凡地令人難以忍受。「我的孩子,整——整——整理一下你的包。我們要去海伯利安了。」

(淡入)

悲王比利的五艘種艦就像金色的蒲公英飄在湛青的天空中。白色的城市矗立在三座大陸上:濟慈,恩地米安,浪漫港……還有詩人之城本身。八千多藝術的朝聖者,逃脫了平庸暴政,希望在這濫砍濫伐的世界上找到幻想的復興。

大流亡後的那個世紀,阿斯奎斯和流亡之溫莎是機器人生物成品的中心,現在,這些藍皮膚的人類之友在這勞作耕種,他們明白,一旦這最後勞動完成,他們便獲得了自由。白色之城矗立起來了。土著,他們已經厭倦了扮演土人,從村子和森林裡走了出來,幫我們改造殖民地,讓這地方更符合人類規範。技術統治論者,官僚主義者,生態統治論者,這些人被解凍,被釋放在這毫無猜忌的世界上,悲王比利的夢想又向現實邁近了一步。

我們抵達海伯利安後,賀瑞斯·格列儂高將軍已經掛了,他那短暫殘暴的叛變被鎮壓了,但是我們沒有回去。

有幾個粗獷樸實的藝術家和工匠狂傲地拋棄了詩人之城,跑到傑克鎮或浪漫港,竭力維持充滿創造力的艱苦生活,有些人甚至跑到了正在開拓的邊境外。但是我留了下來。

在海伯利安的最初幾年裡,我沒有找到我的繆斯。對許多人來說,地域擴張了(由於有限的運輸方式,在這,電磁車靠不住,掠行艇很稀有),人造意識縮減了(這裡沒有數據網,只有一台超光發射器,無法接入全局),所以,這一切導致了創造活力的復興,產生了作為人類和藝術家的新成就。

這或許是我聽說的。

沒有繆斯出現。我的詩文繼續精於表面,跟哈克·芬的貓一樣死翹翹了。

我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首先,我花了些許時間,至少有九年吧,實施了一項感化工作,給新海伯利安提供它所缺乏的一樣東西:頹廢。

通過一名生物塑師(這傢伙名副其實,叫做葛勞曼·木斧),我擁有了長滿毛的脅腹,蹄子,以及山羊腿,那都是色帝所擁有的。我悉心照料我的鬍鬚,延長了我的耳朵。葛勞曼對我的性感皮囊作了有意思的改造。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農夫女孩,土著,我們忠誠的城市規劃者和先驅者的老婆——都等待著海伯利安惟一一名常駐色帝的登門拜訪,或者,她們自己會登臨我的府上。我明白了「雄器崇拜」以及若干此類之詞到底為何物。除了無休止的激情角逐,我還讓自己的酒量比拼成為了傳奇佳話,讓我的辭彙又回到了接近舊時的中風後狀態。

真他媽奇妙。真他媽見鬼。

然後,一天夜裡,我打算放棄打爆我腦袋的計畫,此時,格倫德爾出現了。

對我們的來訪怪物的素描:

我們最可怕的夢活過來了。某個邪惡之物避開了日光。那是莫比阿斯博士和殼蕤老妖的幽影。老媽,把火舉高,格倫德爾今晚就要出洞了。

起初,我們覺得失蹤的人僅僅是跑到別處去了;我們城市的飲泣之牆上沒有崗哨,事實上,我們連座城牆也沒有,我們蜜酒廳的大門口也沒有戰士。然後,一名丈夫報告說,他的老婆晚餐過後,在給兩個孩子餵奶前,沒了影蹤。霍班·克里斯圖斯,抽象內爆表演家,周三沒有出現在詩人圓劇場,沒有進行他的表演,八十二年的演員生涯中,這是他第一次錯過了台詞。憂心四起。悲王比利視察完傑克鎮的重建工作,回來後,答應大家會加大城市保安力度。鎮子四周拉起了感測器網路。飛船安保官掃蕩了光陰冢,回報說還是空無一物。機械部隊被派進翡翠塋底部的迷宮入口,經過六千米的探查,什麼也沒發現。掠行艇,不管是自動化還是人工駕駛的,掃蕩了城市和籠頭山脈之間的地盤,沒有探測到比石鰻還大的熱信號。之後一星期,沒有人再失蹤。

然後死亡開始了。

雕刻家皮特·加西亞的屍體被發現了,在書房……在卧室……在遠處的院子里。飛船安保幹事楚寅·海內斯真是蠢到家了,他對新聞記者是這樣說的:「看上去他是被某隻兇惡的動物撕碎了。可我沒見過什麼動物可以把一個人折磨成這樣的。」

我們所有人都在背地裡瑟瑟發抖,大受刺激。對,台詞很濫,直接出自那些自己嚇自己的數百萬平面和全息電影,但是現在,我們都成了這電影的一角了。

嫌疑轉向最顯眼的:一個精神變態者在我們中間逍遙法外,也許他是在用脈衝刀或者地獄之鞭殺人。這次這傢伙沒來得及處理掉屍體。可憐的皮特。

飛船安保幹事海內斯被炒了魷魚。市執行長普瑞特從殿下大人那得到批准,他可以僱傭二十名軍官,訓練他們,組成一支城市警衛武裝力量。謠言四起,說他們將對整個詩人之城的六千人進行測謊試驗。路邊餐館裡議論紛紛,滿是有關人權的言論……我們並不在霸主管轄範圍內,按這道理,我們難道還有人權嗎?……人們開始策劃一些輕率的計畫來逮住這兇手。

然後屠殺開始了。

兇殺沒有固定模式。發現的屍體要麼是兩塊三塊,要麼是單獨一具,要麼是屁都沒有。有些失蹤之人沒在地上留下一滴血;有些人則留下了幾加侖的血塊。沒有目擊者,也沒有受襲的倖存者。地點似乎無關緊要:魏蒙特一家住在一棟偏遠的別墅里,但是希拉·羅布就在鎮中心的塔樓工作室里一命嗚呼了;兩名遇害者在晚上各自失蹤了,當時他們顯然是在禪園中散步;而大臣萊曼的女兒,雖然有私人保鏢保護,但她獨自呆在悲王比利宮殿十七層的浴室里時,還是突然不見了。

在盧瑟斯,在鯨逖中心,或是其他十幾個古老環網世界上,一千人之死合計起來才會成為小小的新聞——那也不過是數據網中的短期條目,或者是早報的內頁。但是這個五萬人殖民世界的總共只有六千人的城市裡,十幾樁兇殺案——就像格言中說的早上被絞死一樣——完全會吸引住每一個人的眼球。

我認識一開始的一個受害者。希希普里斯·哈里斯是我作為色帝最先俘獲的一個(也是最熱烈的一個),是個美人胚子,長長的金髮,柔軟得彷彿不是真物,膚色如同剛摘下的桃子,純潔得讓人不敢有觸摸的奢想,美得讓人不敢相信:正是那種連最膽小的男子也夢想玷染的尤物。現在,希希普里斯真的被玷染了。他們僅僅發現了她的頭,豎立在拜倫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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