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我祈禱著。

今天,在重新看完全息碟之後,我坐在屋外的日光之下。現在我已經確認了一些東西。然而當時,在我發現這個我當做是「大教堂」的東西後,在我爬上懸崖返回的途中,我幾乎沒有注意到它們。在大教堂外面的岩脊上,腳印磨出的小道蜿蜒而下,越發深入到大裂痕中去了。雖然和通向大教堂的路徑相比,這條小道磨損得不是很厲害,但是它們同樣誘人一探究竟。唯有上帝知道下面還有其他什麼奇蹟在等著。

必須,我必須讓世界知道這一發現!

是我發現了這個,這其中帶著的諷刺並沒有影響我。如果沒有阿馬加斯特,如果沒有我的放逐,這一發現可能還要等上數個世紀。在這新發現賜予教會新生之前,教會可能就已經消亡了。

但是我發現了。

不管用什麼方式,我會把信息發出去。

第一百零七日:

我成了囚犯。

今早,我在平日里洗澡的地方洗澡,那是在溪流掉落懸崖之處的附近,然後我突然聽到什麼聲音,我抬起頭,看見了被我稱為德爾的畢庫拉正盯著我瞧,怒眼圓睜。我向他打了聲招呼,但是這矮小的畢庫拉轉身就跑。這令我困惑不已。他們很少會急匆匆地趕路。然後我明白了,即使當時我穿著褲子,毫無疑問,我還是違反了他們的裸體禁忌,並且讓德爾看見了我赤裸的上身。

我笑了,搖搖頭,穿好衣服,回到了村子。要是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東西,我不會感到好笑的。

整個三廿又十的人都站在那,看我走近。我停下腳步,離阿爾法還有十幾步路。「早上好。」我說道。

阿爾法令手一揮,五六個畢庫拉向我猛衝過來,抓住了我的雙手雙腳,把我按在地上。貝塔朝前走來,從他(她?)的袍子里拿出一塊鋒利的石塊。我徒勞的掙扎,想要脫身,貝塔把我胸前的衣服一割到底,撕開了布條,直到我幾乎是一絲不掛了。

暴徒們向前緊逼,我不再掙扎。他們盯著我蒼白的身體,自顧自地嘟噥著。我感覺到我的心在猛烈跳動。「很抱歉,我冒犯了你們的法律,」我開口道,「但是沒有理由……」

「安靜,」阿爾法說,然後他看著手掌上帶著傷疤的畢庫拉,被我叫做澤德的傢伙,阿爾法對他說道,「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澤德點點頭。

「讓我解釋一下,」我再次開口道,但是阿爾法反手就給我一巴掌,讓我啞口無言,我的嘴唇流著血,耳朵嗡嗡作響。和我把通信志擲在地上讓它閉嘴相比,他的舉動沒有多大的敵意。

「我們如何處理他?」阿爾法說。

「不追隨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貝塔說道,人群攪動,向前走近。許多人手上拿著利石,「不是十字形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貝塔說,她的口氣中帶著得意的終結之言的音調,就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述,就像虔誠的連禱。

「我追隨十字架!」我大聲疾呼,這群人在那牽拉著我的腳。我一把抓住脖子上的耶穌受難十字架,掙扎著,反抗著許許多多手臂的壓迫。最後,我終於把小十字架舉過了我的頭頂。

阿爾法舉起手,人群停了下來。在這兀然的靜寂之下,我聽見大裂痕三千米之下的流水聲。「他真的帶著十字架。」阿爾法說。

德爾向前探過來,說道:「但是他不是十字形的人!我看見了。他跟我們想的不一樣。他不是十字形的人!」那聲音中充滿了殺人的口吻。

我咒罵著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這麼愚蠢。教會的未來就全靠我活下來了,可我卻想當然的把畢庫拉當成遲鈍、無害的孩子,我就這麼把教會給丟棄了,也把我自己丟棄了。

「不追隨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貝塔重複著。這是最終的判刑。

七十隻手舉起了石頭,我叫了起來。我知道我下面的這句話,要麼是我最後的機會,要麼是最終的定罪:「我到懸崖下去過,我膜拜了你們的聖壇!我追隨十字架!」

阿爾法跟這群暴徒猶豫起來。我明白,他們正在和這新的想法搏鬥。對他們來說,想明白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追隨十字架,我希望成為十字形的人,」我儘力抑制住內心的波瀾,「我去過你們的聖壇。」

「不追隨十字架的人,必得命享真死。」伽瑪喊道。

「但是他追隨十字架,」阿爾法說,「他在屋子裡祈禱過了。」

「不可能,」澤德說,「三廿又十在那祈禱,他不是三廿又十的人。」

「在這之前,我們知道他現在不是三廿又十的人。」阿爾法說,在他處理過去的概念時,他微微皺了皺眉。

「他不是十字形的人。」德爾塔二號說道。

「不是十字形的人,必得命享真死。」貝塔說。

「他追隨十字架,」阿爾法說,「難道他不能成為十字形的人嗎?」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強烈的抗議。趁著他們亂作一團、你推我搡的時候,我想甩掉緊緊拽在我身上的手,但是他們仍然牢牢抓著我。

「他不是三廿又十的人,也不是十字形的人,」貝塔說,現在那聲音聽上去少了點敵意,更多的是腦子迷糊掉了。「他怎麼不應該命享真死?我們必須拿起石頭,割開他的喉嚨,讓血流出來,直到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他不是十字形的人。」

「他追隨十字架,」阿爾法說,「難道他不能成為十字形的人嗎?」

這一次,隨著這個問題過後,沉默來襲。

「他追隨十字架,他已經在十字形的房間中祈禱過了,」阿爾法說,「他不必命享真死。」

「除了三廿又十之外,」一個我沒認出來的畢庫拉說。我的手一直把十字架舉在頭頂,胳膊又酸又疼,「所有人都命享真死。」這無名的畢庫拉結束了他的話。

「因為他們追隨十字架,在屋子裡祈禱,並且成為了十字形的人,」阿爾法說,「難道他不能成為十字形的人嗎?」

我站在那,緊握著小小十字架的冰冷金屬,等待著他們的判決。我害怕死亡,我感到恐懼,但是我很大一部分意識似乎已經超然物外了。我最大的遺憾是,我不能把那座大教堂的消息發送出去,告訴這個沒有宗教信仰的宇宙。

「來,我們得就此談談。」貝塔對這群人說道,然後他們拉著我,靜悄悄地邁著步子,回到了村子。

他們把我關在我的茅屋中。不可能用上狩獵脈塞,好幾個畢庫拉守著我,還把茅屋中我的大部分財產清了出去。他們拿走了我的衣服,僅僅留給我一件他們編織得很拙劣的長袍,讓我裹住身子。

我坐在這裡的時間越長,我的憤怒就越強烈,我的內心也越來越焦慮。他們拿走了我的通信志,攝影儀,磁碟,晶元……所有的一切。我曾經把一個未曾打開過的板條箱扔在了故址上,裡面裝著醫學診斷設備,但是這東西不能幫我記錄大裂痕的奇蹟。如果他們打算毀掉他們拿走的東西,那他們就是毀掉了我,就不再有大教堂的記錄了。

如果我能有把武器,我就可以殺掉守衛,然後……

哦,上帝啊,我在想什麼?愛德華,我會做什麼?

即使我能倖免於此,回到濟慈,安排好行程回到環網,誰又會相信我呢?由於量子躍遷帶來的時間債,經過脫離佩森的「九年」時間,一個先前因為謊言而遭到放逐的老頭,現在僅僅是帶著同樣的謊言回來了,哦,我的上帝啊,如果他們毀掉了數據,就讓他們一同毀掉我吧。

第一百一十日:

三天後,他們決定了我的命運。

正午剛過不久,澤德,以及被我稱為西塔一號的人,過來抓我。他們帶我來到外面,來到日光之下,我眯起眼躲著光線。三廿又十站在懸崖邊緣,圍成一個寬大的半圓。我滿心以為他們會把我扔下懸崖。然後我注意到了那堆營火。

我曾設想過,畢庫拉太過原始,他們已經失去了造火、用火的技術了。你瞧,他們從不用火取暖,他們的茅屋也總是一片漆黑。我從沒有見過他們燒菜做飯,甚至難得碰上一隻樹棲生物的屍體,他們也不會燒一下,只會狼吞虎咽。但是現在,大火正熊熊燃燒著,是誰點燃的呢?唯有他們。我朝那望去,看看是用什麼東西燒的。

他們正在燒我的衣服,我的通信志,我的野外記錄,盒式磁帶,視頻晶元,數據磁碟,攝影儀……所有存儲信息的東西。我朝他們尖叫,試圖撲向大火,我對著他們破口大罵,這些辭彙自打我過了孩提時在街上玩耍的時候,就從未再使用過。他們沒有理我。

最後,阿爾法向我走近。「你將成為十字形的人。」他輕輕地說道。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帶我回到我的茅屋,我在那哭了一個小時。門口沒有守衛。一分鐘前,我站在門口,思索著要不要跑向火焰林。然後,我想到了跑向大裂痕,那樣距離更短,但是也更為一擊致命。

我什麼也沒做。

很快,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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