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阿貝爾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還是先讓我找個醫生看看吧。請諒解。」

凱爾聳聳肩。「隨便你。」

一小時後,被叫來的兩名醫生在大聲地爭辯之後,採用了各種方法,不僅沒能止住血,反而又戳又捅地把傷口弄得更嚴重。西蒙完全無法理解發生的事情,又疼得要命,他堅決不讓醫生們再靠近他,也不管血更洶湧地從自己頭上流下來。

幾分鐘後,凱爾離開了,半小時後他回來時,發現西蒙退到了角落裡,連他姐姐都無法接近。

凱爾把急得團團轉的阿貝爾拉到一邊。「看,」他說,「我從市場上弄來一些止血的蓍草。」他朝角落裡亂作一團的醫生和西蒙點點頭。「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為什麼不去問問你父親的意見?」

阿貝爾嘆了口氣。

「我父親不想跟他扯上任何關係。你要理解,有這樣一個孩子對他來說是件恥辱的事。我可以做決定。」

「那就決定吧。」

很快,醫生們被打發走了,屋裡只剩下凱爾、阿貝爾和西蒙三個人。西蒙已經停止了叫喊,但仍充滿戒心地躲在角落裡。凱爾當著西蒙的面打開包蓍草粉的紙包,倒了一點兒在自己的手心裡。凱爾指了指藥粉,又指了指西蒙的傷口,然後是自己的前額。他停了一秒,隨後小心翼翼地靠近西蒙,跪下來,把握著藥粉的手攤開給他看。西蒙看著他,慢慢放鬆了一些。凱爾捏起一小撮藥粉,慢慢把手貼到西蒙的額頭上。接著,他向後仰起頭,示意西蒙也像他剛才那樣做。

男孩將信將疑地照做了,凱爾趁機將藥粉撒在流血不止的傷口上。就這樣重複了六次,然後他站到一旁,讓西蒙放鬆下來。

十分鐘不到,血就止住了。西蒙現在冷靜下來了,願意讓凱爾走近他。凱爾開始小心地把蓍草粉從傷口中清理出來,儘管這一過程顯然很痛苦,但西蒙耐心地忍了過去,阿貝爾則在一旁關切地注視著:清理乾淨傷口之後,凱爾把西蒙從角落裡哄出來,讓他躺到屋子中間的桌子上。然後,在西蒙疑惑的注視下,他從內袋裡取出一個小綢布包,在桌面上攤開。裡面放著一些針,有幾根是彎的,彎曲的角度各有不同,針眼裡已經穿好了短絲線。凱爾拿起一根穿好線的針給他看時,西蒙再次緊張起來。不管凱爾怎麼比劃,試圖告訴西蒙自己要做什麼,男孩臉上的神色只是越來越警惕。每次他想開始縫合,不明就裡的西蒙就會恐懼地大喊大叫。

「他不會聽話的,試試別的吧,」阿貝爾心焦不已。

「聽著,」凱爾被折騰得越來越煩躁,「傷口太深了。我告訴你,傷口會感染的,到時他才有的好叫呢,或者他永遠也叫不出來了。」

「不要怪他,他不懂。」

這句話無法反駁,凱爾只好退後,嘆了一口氣。然後,他重新上前來,從內袋裡拿出一把小刀,還沒等西蒙和阿貝爾反應過來,就在自己左手手掌上划了一刀,傷口又深又長,從拇指開始直到手掌另一邊。

今天這麼長時間以來,房間里還是第一次這麼安靜。西蒙姐弟倆獃獃地站在那裡,驚得說不出話來。凱爾把刀放在一邊,從桌上拿了一塊繃帶緊緊想在刀口上止血。接下來的五分鐘內,他沒有說話,另外兩個人還是那樣看著他。然後他把繃帶拿開,看到血已經流得不那麼厲害了。他慢慢走到桌邊,舉起針線給西蒙看,像是要表演魔術一樣。接著,他把針貼近傷口,慢慢地從一側穿過去,再從另一邊拉出來,拽緊,專註的樣子像是在織補襪子。然後他打了一個結,又從綢布包里拿出另外一根針,縫了三針,把傷口牢牢地縫住。縫好後。他把手舉到西蒙的眼前,讓他可以好好觀察。等他看夠之後,凱爾注視著他的眼睛,點點頭,等待他下決心。西蒙臉色蒼白,深吸了一口氣,也朝凱爾點點頭,凱爾換了一根針,湊近男孩的傷口(雖然他們差不多同齡,他卻不自覺地把西蒙當作孩子),開始縫合。

儘管西蒙痛得大叫,可還是忍受了凱爾的五針。縫好後,凱爾微笑著搖了搖他的手,西蒙的臉白得像牛奶一樣,剛才可真夠他受的。凱爾向阿貝爾轉過身去,她的臉色跟西蒙差不多。

「他沒問題了。」他對她說。「你兄弟比人們想的要堅強。」

凱爾此次肆無忌憚的炫耀收到了預想的效果。當阿貝爾·馬特拉茲看著眼前這位不可思議的人物時,她感到震驚、畏懼、頭暈目眩,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愛河。

古爾菲人——一個因吝嗇而臭名昭著的民族——有一句名言:做好事必遭報應。很快,凱爾就會發現這句混賬的諺語也有說對的時候。他從小到大學的是如何殺人,而不是管教調皮搗蛋的孩子,施暴時的分寸對於他來說更是陌生的概念。可他也真倒霉,他踢在欺負西蒙的某個臭小子身上的那腳比他想像中要重,踢斷了那孩子兩根肋骨。更不巧的是,受害者的父親是所羅門·所羅門,先前凱爾痛揍了他五個最好的徒弟已經讓他臉上無光了,現在兒子又被踢傷,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的憤怒可想而知。同所有心狠手辣的硬漢一樣,所羅門·所羅門也是個慈祥又溺愛孩子的父親。但不管他如何憤怒,卻不得不暫時忍耐,不能立刻要求凱爾決鬥,因為他兒子受傷的起因是欺負馬特拉茲元帥的兒子。或許元帥為自己唯一的男性繼承人是傻子而感到丟臉,但卻無法容忍他受外人的欺負,這無異於是對整個家族榮譽的褻瀆,若是所羅門·所羅門再不知好歹,就算他地位再高,本事再大,也會被扔到中東某個麻風病區負責埋屍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所羅門·所羅門的新仇舊恨要等待時機。而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先來看看西蒙。此事之後,人們都知道,傻子西蒙不在父親或姐姐身邊時,就會粘著凱爾、亨利和克萊斯特。他們三人本以為有這麼一個天聾地啞的拖油瓶時刻跟著一定很煩人,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同他們一樣,他也是個備受歧視的圈外人。而且,他們憐憫他,他本來可以擁有一切——金錢、地位、權力——可那些天堂般的東西對他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另外,就算西蒙自己想,另三個人也不會由著他討人嫌。誠然,西蒙的舉動古怪而衝動,但那也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花時間去教他男孩們的行為規範。而現在,只要他惹到了他們,三個人就會對他吼叫,但他是聾子,所以也沒什麼用,於是他們改為在他屁股上輕踢一腳,這點倒是管用。而他們很快意識到,最有用的方法是在他發瘋的時候無視他,他最痛恨的就是這一點,所以,很快,他就學會了聖殿里助修士們那一套基本的社交規則。這些規則在孟菲斯城的客廳里或許沒有什麼用,但畢竟是多年以來唯一有人教過他的與人交往的方式。

阿貝爾告訴凱爾,西蒙曾有過最好的老師,但沒有收到任何教育效果。而在這一方面,男孩們有著孟菲斯城最高明的老師也沒有的優勢。救贖者們發明了一套簡單的手語,以便在言語被禁的時間裡進行交流。而助修士們,由於被禁止說話的時候更多,進一步發展了那套手語。教西蒙說話的努力失敗後,凱爾開始教他簡單的手勢,而他很快就學會了:水、石頭、人、鳥、天空等等。三天之後,一起在花園時,西蒙拽拽凱爾的袖子,對著園裡的大池塘和幾隻鴨子比划出了「水鳥」這個詞。就是在那時,凱爾開始認為,也許西蒙並不全傻。接下來的幾周內,西蒙飛快地學會了救贖者們的一套手語,其接受速度就跟海綿吸水一樣。事實表明,他不僅不傻,反倒挺聰明。

「他需要一個人,」四個人坐在守衛室里吃飯時,凱爾對其他人說,「給他發明更多的詞。」

「那有什麼用?」克萊斯特說,「如果別人看不懂的話,他會比劃再多詞又有什麼意義?」

「西蒙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元帥的兒子,他們會出錢為他找個人做翻譯,把他的話大聲念出來。」

「天鵝脖子會出錢的,」含糊亨利說。

但這並不是凱爾的計畫。「不到時候,」他看著西蒙說。「我認為,他有權向所有人報復,包括他的父親,但輪不到她。他需要做一件大事,能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我會找到這樣的人的。」

這固然是他的理由,但並不完全真誠。他很清楚,阿貝爾對他的態度已經大為改觀,但究竟改變到什麼程度,他心裡並沒有數。畢竟,他並不擅長揣測一個被許多人追求的美麗姑娘的心理活動,何況那姑娘還對自己怕得要死。他感到需要一個契機讓她對自己產生更深刻的印象,而這件事越驚人效果就會越好。

於是,第二天,在伊德里斯·普克這位顧問的陪同下,凱爾來到了學林院的院長室里。學林院是國家級的智囊機構,這裡培養的是帝國運行需要的各級官吏。當然,最重要的官職是為馬特拉茲一族保留的——並不僅僅是各省的總督,而是所有掌握實權、對國家走向有影響的崗位。然而,有個事實即使不被公開承認,也是達成共識了的,那就是,在馬特拉茲族中,有足夠的智慧和才能的人畢竟有限,僅靠他們是不可能維持這麼龐大的一個帝國的,更不用提還要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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