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維龐德往後靠著椅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概括起來,」他最終說,「他贏得了你的好感,雖然你還有疑問,我也是如此。誰知道呢,你可以把疑問暫且放在一邊。元帥已經原諒了你們,不僅如此,你們已經進入了深得他歡心的小圈子,就像荷蘭人鬍子上的冰凌一樣。」他對伊德里斯·普克露出了笑臉。

「說實話,若不是為了保密起見,你們倆會得到勳章,被人們列隊歡迎。」維龐德又笑了,這次有些玩笑之意。「你會喜歡那樣的,對不對?」

「是的,我喜歡,」伊德里斯·普克說,「為什麼不呢?天知道上次有人高興見到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是誰的錯呢?」

「我,親愛的哥哥,」伊德里斯·普克笑了。「都是我的錯。」

「也許你應該向那男孩解釋一下為什麼對他的接待這麼低調。」

「實話說,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在乎。拯救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對他來說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他認為這次的冒險對他是有利的——僅此而已。他一次也沒有詢問過她的現狀。儘管又疑又怕,我仍然稱讚了他的勇氣,可他當時看著我的樣子好像我是個白痴。他想要錢和通行許可,能讓他儘可能遠地逃離過去的主人們。他不是一個在乎表揚或批評的人,高不高興對他來說也沒有區別。」

「好吧,」維龐德說,「他真是個特別的小子。」他站起身來。「不管你的看法是否正確,元帥今晚設宴要親自答謝他,阿貝爾公主也到場,儘管得知自己要出席時,她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寧肯吃黃鼠狼也不願意去。」

「看在上帝份上!」元帥對女兒說。「打起精神來!」

「他讓我害怕,」他的女兒臉色蒼白如死人,但仍然美麗無比。

「讓你害怕?他救了你的命。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知道他救了我——但那真是太可怕了。」

元帥被女兒的不可理喻氣歪了鬍子。

「當然是可怕的。殺人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他殺人是迫於形勢,而且他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險——不止是冒險,說不定就會送命——而你卻不知好歹地在這裡抱怨有多可拍。你要做的是好好想想,如果他不救你,你會遇到多可怕的事!」

阿貝爾從未被這樣訓斥過,看上去更加凄楚可憐。

「我知道他救了我,但我還是怕他。您沒見過他的樣子,我見過——兩次,他和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根本不是人!」

「荒謬!我從來沒聽過這麼荒謬的話。我不是開玩笑的,你最好對他以禮相待,否則你會有麻煩的。」

阿貝爾也從未被威脅過,她正要拋開恭順的女兒角色發作一番,小餐廳的門開了,一位侍者的通報聲傳了進來。

「維龐德大人和其他客人到了,陛下。」

「歡迎,歡迎,」元帥熱情地迎了上去,希望藉此打破冰冷的氣氛,這房間的氣氛的確不對,維龐德和伊德里斯·普克都察覺到剛剛一定有什麼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可凱爾什麼都沒注意到,他的眼裡只有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她站在窗邊,看上去那麼美麗,但似乎在努力不讓自己發抖。同樣,自從得知她也會出席後,凱爾的心中充滿了渴望和恐懼,他也在極力控制自己。

「你一定就是凱爾了,」元帥親切地握住他的手。「謝謝你,謝謝你,你的功勞是無法回報的。」他把目光投向他的女兒。「阿貝爾。」他的聲音里既有鼓勵也有威脅。高挑美麗的公主慢慢地走了過來,無比優雅地向凱爾伸出手來。

凱爾接過公主的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沒有注意到阿貝爾的臉立刻白得像雪地上的月光一樣。

「謝謝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激不盡。」

連要上絞刑架的人說話也比她有活力和熱情,這讓伊德里斯·普克感到驚訝。元帥嚴厲地瞪了女兒一眼,但他也看得出,女兒有多麼害怕她面前的男孩。她的失禮既讓做父親的生氣,也讓他困惑。儘管對凱爾充滿感激,但女兒畢竟是他的掌上明珠,況且,不得不說實話,凱爾讓他失望。他本以為——其實他也不完全肯定自己的期待是什麼——會看到一個儀錶堂堂、神武英勇的人,這樣才配得上他那令人膽寒的威名。但凱爾看上去就像是個年輕農夫,雖然長相併不難看,但儀態粗鄙,跟見了貴族便連手都不知往哪兒擺的尋常鄉下人一樣。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打敗馬特拉茲最精英的年輕貴族並獨自殺死那麼多敵人呢?真令人費解。

「開始用餐吧,你一定餓壞了。過來,坐在我身邊。」元帥說著摟住了凱爾的肩膀。

阿貝爾公主就坐在他對面,她頭也不抬,眼睛一直盯著面前的盤子。凱爾剛落座,就注意到面前擺放的餐具:一排大大小小的餐叉和與之相配的或利或鈍的刀具。最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一個看上去像是刑具的東西,那東西似乎是專為拔下人的鼻子或其他器官而設計的,有點像鉗子,但末端又古怪地扭曲糾纏在一起,實在令人費解。

他的感覺已經夠糟糕的了。對面的女孩讓他既愛又恨,他無法原諒剛才她握住他的手時那副嫌惡的樣子,彷彿他的手是一條死魚似的。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她為什麼還是那麼美呢?現在,他很肯定自己的樣子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愚蠢。可怕的疼痛,甚至死亡,都不會讓凱爾害怕,畢竟,誰還能比他更擅長給別人帶來這兩樣東西呢?讓他害怕和焦慮的是自己淪為別人的笑柄。

正因為如此,當斯蒂爾諾許靜悄悄地出現在他身後時,凱爾驚得差點跳起來。斯蒂爾諾許將一個盤子放在他面前,好意地在他耳邊輕聲提示:「蝸牛。」

凱爾並不知道他在斯蒂爾諾許心中是個英雄,還以為「蝸牛」這兩個字是罵人的話,肯定是那僕人看不慣他一個身份卑微的人卻混跡在高貴的人中間。等他稍稍冷靜下來,又猜測那可能是個警告。但如果是警告,又是什麼意思呢?他低頭看著盤子,結果更加困惑。面前擺放的六個物體看上去像微型的、螺旋紋的士兵頭盔,某種看上去很恐怖的帶斑點的粘性物質從裡面流出來。這東西看上去的確是需要警惕的。

「啊!」伊德里斯·普克用力地嗅了嗅味道,那樣子活像個拙劣的演員。「太棒了!蒜香黃油焗蝸牛!」他坐在凱爾旁邊,立刻注意到了凱爾的窘態,知道他不會用面前的餐具,也不認識盤子里可怕的六個小東西。成功地吸引了凱爾的注意力後,或者說全場的注意力後,他用右手拿起了那個像鉗子一樣的東西,捏了一下,像勺子一樣的末端打開了,他用那兒夾住了一個蝸牛。他鬆開手柄,兩個「勺子」啪地合上了,將蝸牛殼牢牢卡住。接著,他又拿起一根精緻的象牙柄小扦,熟練地伸進蝸牛殼裡,動作很誇張,好讓凱爾看清楚。他挑出了一塊耳垂大小、青灰色的東西——儘管這道菜是配了蒜茸、歐芹和黃油做的,顏色還是沒變——扔進嘴裡,大嚼起來,一面還發出嘖嘖的聲音。

雖然一開始感到莫名其妙,但在場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演用意何在,於是,當凱爾笨拙地向第一道菜下手時,所有人都刻意移開了目光。

或許你會感到驚奇,一個隨時準備吃老鼠的男孩怎麼會排斥蝸牛這種美味呢?但眾生平等,你又怎麼知道比起拖著斑斑點點的粘液在腐爛的木頭下爬行的蝸牛,毛皮發亮、勁頭十足的胖老鼠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悄悄地打量了其他人後,凱爾也握住鉗子,夾起一個蝸牛,用象牙扦挑出了裡面青灰色、又粘又軟的肉。他停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把蝸牛肉放進嘴裡嚼了起來,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樣活像一個男人被迫吃自己的睾丸。

好在剩下的菜都是他熟悉的,或者起碼看上去和伊德里斯·普克做給他吃的那些差不多。凱爾一直留心觀察他的美食導師,倒也差不多正確使用了那些複雜的餐具,雖然他還是用不慣叉子。席間主要是三個男人在說話,都是閑談,大多是回憶共同經歷過的事件,伊德里斯·普克那段四處浪蕩的不堪過往被心照不宣地避開了。

整個晚宴中,天鵝頸公主阿貝爾一次也沒有抬起頭來,但她也沒有吃多少東西。凱爾時不時飛快地瞟她一眼,每一次她看上去都比之前還要漂亮——金色的長髮,杏仁形狀的綠眼睛,還有她的嘴唇!在蒼白的膚色映襯下,她的嘴唇紅得像玫瑰花一樣,脖頸又長又細,果真如天鵝般優雅。在這令人瞠目結舌的美貌面前,語言是無力的,凱爾低下頭,心裡蕩漾不已。然而,讓他內心激蕩的不僅僅是喜悅和愛意,還有憤怒和憎恨。她甚至都不抬頭看他一眼,因為她根本不想看到他!她討厭他,而他,也因此而憎恨她。

最後一道菜——奶油澆草莓——剛上來,阿貝爾就放下刀叉,說進:「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想先行告退,可以嗎?」

他的父親向她投去譴責的一瞥,只是礙於客人的面子才沒有發作。他只是點了點頭,希望女兒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一會兒再找你談話。

她飛快地以眼神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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