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半小時後,一直沒有睡著的凱爾被牢門開啟的聲音驚動。他坐起來,看到進來的是阿爾賓和維龐德。維龐德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晚上好,維龐德大人,」伊德里斯·普克興高采烈地打招呼。

「閉嘴,伊德里斯·普克。」維龐德仍然看著凱爾。「現在告訴我真相——不要有任何隱瞞,否則我發誓立刻把你交給陛下處置。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是誰,為什麼你能夠輕而易舉地打敗科恩·馬特拉茲和他的朋友們。我說到做到,我只聽真話,只要有一句謊話,從此我絕不插手管你的事。」

凱爾當然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唯一讓他躊躇的是到底要告訴維龐德多少真話才能讓他相信自己是百分之百誠實的。

「我發火了,失去了控制。是人都會有這種情況的,對不對?」

「你為什麼折斷那把刀?」

凱爾面露尷尬。「那是件蠢事——我昏了頭。我會向陛下道歉的。」

阿爾賓笑出聲來。「好吧,好像你的道歉有什麼用似的。」

「你在哪裡學到這麼好的武藝?」維龐德接著問道。

「在聖殿,我的全部生活就是訓練,一周六天,一天十二個小時。」

「你的意思是亨利和克萊斯特也擁有和你一樣的戰鬥力?」

這個問題讓凱爾有些為難。

「不。我的意思是,他們確實接受了戰鬥訓練,是專項訓練。克萊斯特是把好手。」

「哪方面的?」

「矛和弓。」

「亨利呢?」

「支援,製圖,偵查。」這是真的,但不是全部的實情。

「也就是說他們做不到你今天這樣?」

「做不到。我已經告訴你了。」

「聖殿里還有其他人像你一樣嗎?」

「沒有。」

「那麼,」維龐德問,「是什麼讓你如此特殊呢?」

凱爾停頓了一下,想造成一種自己不是很情願回答的印象。

「九歲時我就善於打鬥——但跟現在不一樣。」

「一次,我和比我年齡大得多的一個男孩比武。雖說也是訓練,但並沒有點到為止的說法,使用的也是真正的武器,只不過劍鋒和刀刃是鈍的。我佔了上風,把他打倒在地,但我太自大了,放鬆了警惕,被他拖倒。然後他用一塊石頭砸我的頭。救贖者們拉住了他,他才沒有把我的腦袋砸爛。兩周後我醒了過來,又過了兩周,我恢複了,只是頭上凹進去一塊。」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點了點後腦勺左邊靠下的位置。然後,他又停了下來,像是不願再往下講。

「但你一切照常?」

「不,剛開始時,我不像以前一樣會打。計算時間總是出錯,但過了一段時間,不管他把我的腦袋砸開後發生了什麼,我都習慣了。」

「習慣了什麼?」阿爾賓問。

「每次你出手,都意味著你已經決定了要把拳腳落在對手身上的哪個部位。而且你總會暴露自己的意圖——你的眼神、身體扭轉的方向、出擊的瞬間身體以何種角度彎曲來保持平衡。這些都會告訴你的對手你出擊的方向,如果他理解錯誤,攻擊就會成功;而如果他判斷正確,他就會擋住或是躲開攻擊。」

「任何深諳打鬥之道的人,無一例外都懂得這個道理,」阿爾賓說。「一位高手能夠隱藏自己的攻擊意圖。」

「但不管怎麼做,他們都瞞不住現在的我。我能猜出任何人下一步行動的方向。」

「能演示給我們看嗎?」維龐德問。「我的意思是,在不傷人的前提下。」

「那麼請讓阿爾賓隊長把手放在背後。」

聽到這話,阿爾賓神情有些不自在,一直默默旁觀的伊德里斯·普克注意到了這一點。

「如果我是你,親愛的阿爾賓隊長,我是不會相信他的。」

「閉上你的嘴,伊德里斯·普客。」阿爾賓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凱爾,同時慢慢將手背到後面。

「你要做的就是決定用哪只手飛快地指向我。你可以做任何誤導我判斷的動作,儘力不讓我猜中。這——」

他還沒有說完,阿爾賓已經飛快地向凱爾揮出左手,但凱爾輕鬆地抓住了它,就像接住一個三歲小孩丟過來的皮球。又試了六次,儘管阿爾賓竭盡全力,但結果還是一樣。

「輪到我了,」凱爾對阿爾賓說,後者已經惱羞成怒,但不得不服。凱爾把手放到背後,二人繼續。凱爾出了六次手,阿爾賓六次都判斷錯誤。

「我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麼,」凱爾說。「你的身體剛開始動我就知道了。雖然只比攻擊落到身上快那麼一瞬間,但這就足夠了。另一方面來說,沒人能判斷出我的動作,不管他們多麼迅速或是經驗多麼豐富。」

「僅此而已?」阿爾賓問。「頭上撞了一下就做到了?」

「不,」凱爾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個問題為什麼生氣。「我從小到大都在訓練做這一件事。科恩·馬特拉茲的確不錯,但就算沒有這個,我也能打敗他,只不過沒有這麼容易,也不能同時對付其他四個人罷了。所以,隊長,並不是單靠這個才取勝的。」

「當救贖者們意識到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後,他們作何反應?」

「不是他們,而是他——博思科,兵事神父,負責所有兵事訓練。」

「兵事,是我們所說的武藝嗎?」

「我做的事情沒什麼藝術的,關於這點,問問科恩·馬特拉茲和他的朋友們就知道了。」

維龐德不去計較他諷刺的語氣。「這位博思科神父,他發現之後是怎麼做的?」

「他花了幾個月來測試我,讓我跟比我年長得多也強壯得多的人打鬥。他甚至帶來五個老兵,據他說是東部戰線上退下來被判了死刑的傢伙。」

「結果?」

「他連續四天讓我跟他們打。『要麼殺,要麼被殺』,他對我們兩方所有人是這樣講的。然後,四天後,他下令停止。」

「為什麼,」

「他已經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多打一天是無謂的冒險。」他笑了,但神情並不愉快。「不管怎麼說,刀劍不長眼,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對不對?」

「然後呢?」

「然後他試圖複製我。」

「什麼意思?」

「他花了幾天功夫來測量我頭上的傷口,又用從墓地中拿來的頭骨比較。後來他用泥做了個模型。接下來的六個月中,他都在試驗讓這個傷口再次出現。」

「我沒聽明白。怎麼做的?」

「他找了十幾個跟我年齡體格差不多的助修士,把他們綁起來,然後把和我頭上傷口的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鑿子敲進他們的頭顱,用鎚子把鑿子敲進同樣的部位。起初敲得很重,然後放輕,再放輕。」

一時無人說話。

「結果呢?」維龐德輕聲問。

「一半當場就死了,剩下的也不再是以前的他們了。然後他們就消失了。」

「被帶到別處去了?」

「可以這麼說吧。」

「接下來呢?」

「接下來博思科就接手了我的訓練。他以前從未這樣做過。有時他會讓我一天訓練十個小時,查找我的不足,若是失誤便鞭打一頓再責令改正。然後他消失了六個月,等他回來時,他帶來了七個救贖者,據他說是高手中的高手。」

「哪方面的高手?」

「主要是殺人——全副武裝的人、手無寸鐵的人,用棍的人、用劍的人、用拳的人。他們知道怎樣組織屠殺……」凱爾不說話了。

「屠殺犯人?」

「不完全是犯人,任何人。其中的兩個是指揮官,一個是負責攻防等宏觀戰略的,另一個是直接領導作戰的:比如,在敵占區小股兵力作戰、組織暗殺,以及如何威懾當地人幫助他們而不是敵人。」

「這又是為了什麼?」

「要知道,我從來沒有愚蠢到去問博思科這個問題。」

「跟東部的救贖者戰爭有關嗎?」

「我說了我沒問。」

「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是的,我認為和東部的戰事有關。」

維龐德長久地注視著凱爾,後者也毫不閃躲地看著他。接著,彷彿這位大人打定了主意,他轉身對著阿爾賓。

「儘快把另外兩人帶到我這裡來。」

阿爾賓示意獄卒過來,隨後兩人就離去了。

凱爾坐到床上。伊德里斯·普客走近欄杆。

「有趣的經歷,」他對凱爾說。「你應該寫本書。」

同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談過話之後,維龐德立刻前往帝國最高統治者馬特拉茲元帥的宮殿。

元帥有許多位顧問,因為他是個喜歡徵詢別人意見並願意花大段時間將問題詳加討論的人。但至於他很少採納別人的意見,我們不妨將這一事實理解為生而居高位之人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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