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中士長舒了一口氣,不屑而煩躁地對下士說,「你聽到頭兒說的了,下士。」

下士朝三個男孩走去,他們背靠著馬車輪子,一副戒備的樣子。

「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不!」又氣又怕的克萊斯特沖他吼了回去。

「囚犯說不,」下士平靜地報告。

「問他確定嗎,下士。」

「你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克萊斯特說道。「看在上帝份上,他幹嘛要告訴我們他去哪兒。」

「他說的有道理,中士。」

「是的,」中士疲倦地說。「是,他說的有理。」停了一下。「集合七排,叫醒偵察兵卡爾霍恩。十分鐘後出發。」

說完,包圍著男孩們和瑞芭的士兵們就解散了,他們被單獨留在原地,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在他們身邊跪下,眼裡滿是心碎的憐憫——不得不說,他們對此幾乎毫不領情。首先,他們更關注自己身上的傷,其次,他們也不能理解她竟然會對他們的疼痛感同身受。或許除了含糊亨利。與瑞芭同在瘡痂地的那一周,他曾在河邊將衣服褪到腰間清洗身體,那時他發現瑞芭偷偷地瞅他的背,上面被數不清的鞭痕和傷疤覆蓋了。在那之前,他從未感受過女性的回情,但儘管有些困惑,他對那同情所具備的奇怪力量卻並非麻木不覺。

囚犯們早餐吃了米粥。搜查隊出發後,他們也拔營了。被帶走之前,瑞芭激動地對他們小聲說,還有兩天就到孟菲斯了。他們卻無法像她一樣興奮,畢竟前途未卜,也就難怪他們了。

「那老頭兒,」克萊斯特對瑞芭說,「就是我們正要救的那個。他死了嗎?」

「我想還沒有。」

「你就不能幹點正事兒,去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

瑞芭從未被人這樣呵斥過,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別欺負她,」含糊亨利說。

「怎麼了?」克萊斯特不以為然。「如果他死了,我們就會被絞死。我就不明白了,她能晃著一身肥肉悠悠哉哉去孟菲斯,怎麼就不能打探一些對我們有用的消息?」

瑞芭眼中的淚水立刻被憤怒取代了。

「你為什麼一直說我胖?我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別吵了,」凱爾煩躁地說。「克萊斯特——別去惹她了。你——去打探那老頭的情況。」

瑞芭震驚又氣惱地看著凱爾,但沒說什麼。

「不前進就死亡!不前進就死亡!」下士們喊道。每次拔營行軍時都會喊這句口號,因此它也早已失去了威懾力。男孩們仍舊綁在馬車上,這輛車開始往前走了,瑞芭一個人被留在後面,怒氣沖沖地看著他們。但那天晚些時候,瑞芭跟他們並排走著,仍然一副受了冒犯的樣子,她說了一句話,口氣好像那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還活著。」

又走了一百碼,瘡痂地突然到了盡頭。他們走過粗砂、灰塵、石塊和看上去髒兮兮的小山丘,來到一片肥沃酌綠色平原,其間已經能看到零星的農莊、房屋和勞動者。人們從籬笆和擠在一起的手推車後走出來看著他們。看熱鬧的時間並不長,士兵帶著輜重、押著囚犯的情景雖然足夠讓他們好奇,但大約二十秒後,除了孩子們,其他人都該幹嘛幹嘛去了。

這天剩下的時間和第二天一整天,房屋和人群越來越密集。剛開始是村莊,然後是城鎮,最後是孟菲斯的城郊地區。但距離那座雄偉的城市還有兩小時的路要走。

由於人流擁擠,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一個下士看到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便策馬向前。

「這些城牆是世界之最——最薄的地方也有五十英尺厚,足有兩個五英里長。」男孩們扭頭看著他。

「那就是十英里嘍,」克萊斯特說。

下士沉下臉來,一踢馬刺,向前走去。

到達孟菲斯城門的最後兩英里路上,各色店鋪鱗次櫛比,再無其他建築。男孩們睜大了眼,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目不暇接,紛繁的聲音、氣味和色彩更讓他們頭暈目眩,興奮不已。任何遊客都將在孟菲斯的見聞視為值得終生回味的經歷,而對於將被稱為「死人腳」的東西當作主食並與老鼠肉開葷的三個男孩來說,這裡簡直就是天堂,其豐富和奇妙的程度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吸入的空氣帶著孜然芹、迷迭香的味道,還混雜著賣山羊的牧人身上的汗味、主婦身上的橘子香,一陣風吹過,隱隱飄來尿騷味和玫瑰的香氣。喧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食用鸚鵡嘎嘎的叫聲、饕餮者的最愛——孟菲斯煮貓——的喵喵聲、做貢品的鴿子的咕咕聲、城郊小山上飼養的專用於節日里烤來吃的狗的吠叫聲、豬的哼哼聲、牛的哞哞聲;突然,人群中發出一聲大喊,原來是一條正要被開膛破肚的梭子魚猛地從魚販手中掙脫,撲騰著逃到下水道去了,魚販心疼地大叫一聲,引得圍觀看熱鬧的人們大笑起來。

他們繼續往前走,到處都是小販們的吆喝聲,也聽不懂。「喂嘀,喂嘀,喂!」一個小販喊道,他販賣的東西像是裝在精緻的匣子里的粉色的母牛尾巴,都褪了皮,看上去個棉花糖的顏色差不多。「伊去—谷得—蒙達,」另一個吆喝著,他在推銷他的蔬菜瓜果,揮舞著一隻手的神氣樣子就像他是個魔法師,剛剛把這些東西憑空變出來一樣。「買我的菜哦!好吃的菠蘿。買我的菜哦!新鮮得不得了!」

有些小攤設在佔地有半畝的市場上——一個角落裡站著一個老者,半裸著身體,兩隻腳輪換著跳來跳去,手裡托著一塊破布,正賣力地兜售布里裹著的兩隻帶斑點的蛋。

含糊亨利正往左邊瞅,突然看見一群九歲上下的男孩子,脖子上拴著繩子連成一隊,被帶著朝一扇門走去。門口的看守穿著皮外套,身材魁梧,他們點頭示意男孩們通過。那些孩子們看上去倒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但讓亨利覺得不對勁的是,他們的嘴唇都被塗成了鮮紅色,眼皮則抹了細膩的藍粉。

含糊亨利叫住了身邊的一個士兵,朝那些孩子們努努嘴。這時他注意到那扇門後的建築顏色十分艷俗華麗,裡面的人群甚至比市場還要擁擠。

「那邊是什麼?」

士兵看了看,露出一副鄙夷的樣子。

「貓城。永遠別去那裡。」他停了停,傷感地看著含糊亨利,加了一句,「只要你還有別的選擇。」

「為什麼叫貓城?」

「因為它的主人是野兔凱蒂 。別再問了,他既不是女人,也不是兔子。離那兒遠點。」

通過城門的守衛進入主城後,氣氛立刻不一樣了:與外面熱鬧喧嚷的集市不同,城牆下的隧道肅靜而陰暗,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三十碼後,他們再次看到了光亮。這又是另外一個世界。和聖殿不同,那裡風格一致的褐色建築使各處看起來都一模一樣,而這兒則是多彩而富於變化的:綠樹掩映、帶鍍銅尖頂的宮殿緊挨著黃、紫色磚瓦砌成的莊園;兩旁樹木修剪完美的林蔭路上,樹榦被用石灰刷成白色,旁邊伸展開去彎曲迂迴的古老小徑,狹窄得連貓都要三思而後「行」。幾乎沒有人關注這三個男孩:不像是人們刻意忽略,倒像是根本沒看見似的。只有一些年紀很小的孩子從花園精雕細鏤的鐵圍籬後偷偷張望,都頂著一頭金色捲髮。

前方的一條路上突然傳來馬蹄聲,二十個身穿金紅色制服的騎兵侍從護送一輛華麗的馬車而來。隊伍急匆匆地朝他們奔過來,圍著維龐德的大車停下。馬車門大開,出來三個看上去地位很高的人,他們疾步走向大車,鑽了進去。接下來的五分鐘里,所有人都佇立在原地靜靜等待著。此時,涼風習習,廣場上樹影婆娑。

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趁她談性正酣的母親不注意,走到了離男孩們最近的圍籬邊上。

「哎,你,小子。」

凱爾擺出他能擺出的最不友好的一張臉對著那小丫頭。

「說你呢,就是你。」

「怎麼了?」凱爾問。

「你的臉看上去像豬一樣。」

「走開。」

「你從哪兒來?」

他再次瞪著她。

「從地獄來,夜裡就會把你抓走吃掉。」

小女孩想了一會兒。

「你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男孩。一個髒兮兮的普通男孩。」

「人不可貌相,」凱爾說。這時,克萊斯特也起了逗趣的興緻。

「等著吧,」他對那小女孩說,「三天後的夜裡,我們會溜進你的房間,悄悄地,不讓你媽媽聽見。我們會用破布堵住你的嘴,然後就當場吃掉你。吃得只剩幾根骨頭。」

小女孩似乎不再認為他們只是普通人了。但她可不是一個輕易示弱的孩子。

「我爸爸會趕過來殺了你們的!」

「他可做不到,因為我們會把他也吃掉。很可能會先吃他,這樣你就知道被吃掉是怎麼回事了。」

聽到這裡,凱爾放聲大笑,克萊斯特跟一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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