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伊珮珂的眼裡

卡跟在衛兵的身後朝民族劇院走去。當他停下來最後一次朝自己望過來的時候,伊珂樂觀地認為自己會非常愛這個男人。對伊珂來說,認為相信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比真的愛上一個男人感覺要好得多,所以她覺得等待自己的將是一種新的生活和持久的幸福。

卡走後的前二十分鐘里,伊珂一點也不擔心。被嫉妒心強的愛人鎖在房間里更多的是讓她高興,而不是難受。她在想著她的行李箱,她覺得,要是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行李上,儘快把行李箱收拾好的話,自己就不會過於牽掛父親和妹妹,而且還可以和卡一起早一些平安地離開卡爾斯。

半個小時過去了,卡還沒有回來。伊珂點了一支煙,她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很順利,不過這樣讓她覺得自己很傻。被鎖在房間里讓她的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她有點生自己和卡的氣了。當她看到前台的賈維特正往旅館外面跑的時候,她曾想過要打開窗戶喊住他,不過等她想好的時候,小夥子已經跑遠了。伊珂告訴自己,卡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的。

卡走了四十五分鐘之後,伊珂艱難地打開已經凍住了的窗戶,喊住了走在人行道上的一個學生——沒有被帶到民族劇院的一個宗教學校學生——讓他告訴樓下旅館大廳里的人,她被鎖在了203房間。小夥子疑惑地看著她,不過還是進了大廳。過了一會兒,房間里的電話響了。

「你在那房間里幹嗎?」圖爾古特先生說,「你被鎖在裡面怎麼也不打電話呢?」

一分鐘後,圖爾古特先生拿來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伊珂告訴他,她本想和卡一起去民族劇院,可卡不願意讓她有危險,所以把她鎖在了房間里。城裡的電話都斷了,所以她還以為旅館裡的電話也不能用了。

「城裡的電話已經通了。」圖爾古特先生說。

「卡已經走了很久了,我有點擔心,」伊珂說道,「我們去劇院吧,看看卡迪菲和卡出什麼事了。」

儘管圖爾古特先生也很擔心,可他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才從旅館裡出來。他先是找不到手套,後來又說要是不打領帶的話會被蘇納伊誤解。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又說自己的氣力不夠讓伊珂走慢點,這樣的話他也可以更用心地聽她的忠告。

「千萬不要和蘇納伊頂牛,」伊珂說,「別忘了,他可是個掌權的雅各賓派。」

劇院門口擠滿了好奇的人們、用汽車裝來的學生、軍警以及許久以來一直懷念如此擁擠場面的商販們,這讓圖爾古特先生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參加過的政治集會,想起了那時的激動心情。他用力地拽緊伊珂的胳膊,既幸福又膽怯地四處張望著,希望能找到個機會讓自己融入到這一活動的人群當中去。不過他發現來的人自己大多都不認識,失望之餘他粗魯地推了推堵在劇院門口的一個年輕人,不過他很快就為自己的舉動害臊了起來。

劇院還沒坐滿,但是伊珂覺得裡面馬上就會亂成一鍋粥。她發現就像是在擁擠的夢裡一樣,自己認識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裡,但是她並沒有在人群之中看到卡迪菲和卡,她的心揪了起來。這時一名上尉把他們帶到了一旁。

「我是女主角卡迪菲·伊爾德茲的父親,」圖爾古特先生抱怨道,「我要儘快見到她。」

圖爾古特先生就像在自己的女兒——在學校主演話劇的女兒——即將登台演出的最後關頭還要進行干預的父親,而這名上尉則像個支持家長的輔導老師一樣也十分焦急。他們進了一個房間,房間的牆上掛滿了阿塔圖爾克和蘇納伊的畫像。沒過多久,卡迪菲獨自一人走進了房間。伊珂馬上就明白了,不管她們說些什麼,自己的妹妹今晚都會登台表演的。

伊珂問卡在哪兒。卡迪菲告訴她說,和自己談完以後他就回旅館去了。接著伊珂便說她們在路上並沒有碰到他。不過她沒有再往下說這個話題,因為圖爾古特先生已經開始老淚縱橫地央求卡迪菲,讓她不要上台演出。

「親愛的爸爸,這件事情都已經這樣大肆地宣傳過了,現在不上台的話更危險,」卡迪菲說。

「你要是摘掉頭巾的話,宗教學校的學生們會有多麼憤怒,他們會怎樣懷恨在心,卡迪菲,這些你是知道的,不是嗎?」

「爸爸,老實跟您說,您現在讓我不要摘掉頭巾,可多年以後您會覺得您現在說的這些就像是玩笑話一樣。」

「這不是玩笑,我的卡迪菲。」圖爾古特先生說道,「你就告訴他們,說你病了。」

「可我並沒有生病……」

圖爾古特先生哭了,這和他平時的表現一樣。每當他發現事物感性的一面,情緒受到感染的時候他都會這樣。伊珂覺得可能就連她的父親自己都不相信這眼淚是真的,她甚至覺得就算是為了完全相反的一個原因她的父親也會哭的。圖爾古特先生這樣很可愛,不過和此刻姐妹倆真正想說的東西比起來就顯得有點「微不足道」了。

「卡什麼時候走的?」伊珂輕聲問道。

「他早就應該回到旅館了!」卡迪菲同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她們都驚恐地看著對方。

時隔四年之後,伊珂在「新人生糕餅店」里告訴我,那一刻她們倆心裡想的不是卡而是「神藍」,而且她們從對方的眼神里也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至於她們的父親,她們倆則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我覺得伊珂之所以要對我說這些是想表現得和我親近一些。從她的眼神里,我覺得我已經知道故事的結局會是怎樣的了。

姐妹倆都沉默了。

「他告訴你『神藍』也不希望你上台表演了,不是嗎?」伊珂說。

卡迪菲向她示意道「父親聽見了」。她們倆朝圖爾古特先生瞅了一眼,發現她們的父親正在仔細聽她們倆的悄聲談話,而且他肯定也聽到了「神藍」這個字眼。

「親愛的爸爸,我們姐妹倆能在這兒單獨聊上兩分鐘嗎?」

「你們倆總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說完之後,圖爾古特先生便走出房間,但他並沒有關上門。

「你想清楚了嗎,卡迪菲?」伊珂問道。

「想清楚了。」卡迪菲回答道。

「我知道你想清楚了,」伊珂說,「可這樣一來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不這樣認為,」卡迪菲小心翼翼地說,「而且我對他很生氣。」

伊珂痛苦地想像著卡迪菲和「神藍」之間的感情糾葛,他們倆已經秘密交往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幾年?她也不知道,她再也不想問自己,「神藍」和自己姐妹倆同時交往了多久。突然,她充滿愛意地想起了卡,因為到了德國,他就會讓她忘掉「神藍」了。

卡迪菲也感覺到了伊珂此刻的想法。「卡非常嫉妒『神藍』,」她說,「他很愛你。」

「過去我一直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內他會這麼愛我,」伊珂說,「不過現在我信了。」

「你和他一起去德國吧。」

「我一回家就收拾行李,」伊珂說,「你真的相信我和卡在德國會幸福嗎?」

「我相信,」卡迪菲說,「不過你別把過去的事情告訴卡了,他已經知道了很多,也覺察出了很多。」

伊珂很討厭卡迪菲說這話時的語氣,搞得好像她比自己還要了解生活一樣。「看你這話說的,就像演出完以後你再也不回家了似的。」她說。

「我當然會回去,」卡迪菲說,「不過,我想你馬上就要走了。」

「你覺得卡可能會去哪兒了呢?」

她們彼此看著對方,伊珂覺得她們倆都被自己此刻的想法嚇住了。

「我必須要走了,」卡迪菲說,「我該化妝了。」

「你要是不穿這件紫色雨衣的話,我會更高興的。」伊珂說。

卡迪菲身上的舊雨衣一直拖到了腳上,她擺了兩個舞蹈動作,舞動起了雨衣的下擺。這可把透過門縫偷看著兩個女兒的圖爾古特先生給逗樂了。見到自己的父親也笑了,姐妹倆便抱在一起親了親對方。

圖爾古特先生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回他既沒有流淚,也沒有說些什麼。他只是把卡迪菲摟在懷裡親了親,他想儘快離開擁擠的劇院。

在劇院的門口和回去的路上,伊珂睜大了雙眼,仔細地瞧著。她想沒準能碰到卡,或者就算碰不到卡,能碰到個可以問問的人也行。不過她在人行道上一個人也沒碰上。後來,她告訴我:「卡經常莫名其妙地就會悲觀起來,而在此後的四十五分鐘里我卻莫名其妙地非常樂觀」。

圖爾古特先生徑直走到電視機跟前,等著直播開始,伊珂則在收拾要帶到德國去的行李。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像到了德國以後他們會有多幸福,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卡在哪兒。她在柜子里挑選著衣物,儘管知道德國還會有更好的,可她又怕自己不習慣德國貨,所以決定把這些東西裝到另一個箱子里也給帶去。往箱子里塞襪子、內衣的時候,她不自覺地朝窗外望去。窗外,一輛軍車正朝旅館駛來,這輛車以前來接過卡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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