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神藍」 對整個西方世界的聲明

馬車的橡膠車輪在雪地上愉快地搖晃著。躺在車上,卡的腦海里開始浮現出一首新詩的開頭。突然間震了一下,車子上了人行道,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靜了許久,就在這段沉靜里卡想到了一些新的詩句。之後,車夫揭開了上面的帆布,展現在卡面前的是一個白雪皚皚的空院子,院子周圍有幾個汽車修理場、一些焊工和一輛報廢的拖拉機。角落裡拴著一條黑狗,一見有人從帆布下走出來,它便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他們穿過一扇桃木門,穿過第二道門的時候,卡發現「神藍」正站在窗戶邊,朝院子里看著。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神藍」臉上的雀斑、深藍色的眼睛和他那微微發紅的淺棕色頭髮還是讓卡吃了一驚。房間里的簡單陳設和一些物品(一樣的梳子,一樣半開著的手提包,一樣的塑料煙缸,煙缸上面印著奧斯曼人的畫像和「埃爾辛電力」的字樣),幾乎讓卡覺得「神藍」晚上都沒有換過住所。在「神藍」冷峻的臉上卡看到了一絲微笑,這絲微笑表明他已經接受了昨天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卡也立刻明白了,這也是「神藍」在祝賀自己逃過了一劫。

「你不會再寫那些自殺的女孩了。」「神藍」說道。

「為什麼?」

「軍方也不希望再有人提起她們了。」

「但我並不是軍方的發言人。」卡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知道。」

他們相互打量著對方,氣氛有點緊張。

「昨天你告訴我說,你能在西方報紙上發表有關自殺女孩的文章。」「神藍」說道。

卡為自己撒的這個小謊感到了一點愧疚。

「哪一家報紙?」「神藍」問道,「德國哪家報紙有你的熟人?」

「《法蘭克福評論報》。」卡說道。

「誰?」

「一個德國記者,民主人士。」

「叫什麼?」

「漢斯·漢森。」卡裹緊大衣說道。

「我有一個反對軍事政變的聲明要給他。」「神藍」說道,「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我要你馬上就寫。」

卡在詩本的背面作起記錄來。「神藍」說,劇院政變以來,至少有八十人被打死(真實人數為十七人,包括在劇場被打死的在內)。他還提到了針對住所和學校的搜捕行動、被坦克推倒的九間棚屋(實際上是四間)、被折磨致死的學生和在街頭爆發的衝突。他沒有過多談及庫爾德人的苦難,卻誇大了伊斯蘭教徒的遭遇。他說政府為了給這次政變找個借口,故意殺了市長和教育學院院長。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阻礙伊斯蘭教人士在民主選舉中獲勝」。為了證明這一點,「神藍」還詳細介紹了一些政黨和組織被禁止活動的情況。他講這些的時候,卡迪菲認真地聽著。卡望著她的眼睛,在紙上畫了起來(反正待會兒他也要把這幾頁紙給撕下來):畫上有一個女人的脖子和頭髮,後面是一個小房子,小房子的煙囪正往外冒著煙。從這幅畫可以看出,當時他正在想著伊珂。很久以前卡就對我說過,一個好的詩人,要懂得在他的詩中如何逃避現實,因為這種強有力的現實會破壞詩歌,因此只能徘徊在現實的周圍,而這種徘徊中所隱含的音律就是他的藝術。

「神藍」說的有些話,卡還是十分欣賞的。他把它們逐詞逐詞地記到了本上:

我們之所以如此信奉真主,並不是像西方人想像的那樣因為我們太窮了,而是因為我們對於我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以及在另外一個世界又會發生什麼事感到很好奇。

作為結束語,「神藍」並沒有說這種好奇的根本原因,也沒有展開來講我們為什麼來到了這個世界,而是以一種誇張的姿態,向西方人問道:

與真主相比,西方人看來更加相信他們發明的民主,那麼,他們會反對發生在卡爾斯的這起反民主的軍事政變嗎?或者,重要的不是民主、自由和人權,而是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人們都要像猴子一樣模仿他們?只要他們的敵人沒有模仿他們卻依然獲得了一種民主,西方社會能夠容忍嗎?另外,我還要告訴其他地區的人們:兄弟們,你們並不孤獨……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問道:「你在法蘭克福評論報的朋友能把這些都給登出來嗎?」

「西方,西方。好像西方只有一個人、只有一種觀點一樣,這麼說不太討人喜歡。」卡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就是這麼認為的,」「神藍」說道,「只有一個西方,只有一種西方的觀點。我們代表了另外一種觀點。」

「西方人不是這樣的,」卡說道,「和這兒的人相反,他們不以和大家的想法一樣為榮。就連最普通的一個雜貨店老闆也為有自己的觀點而驕傲。因此,如果我們不說西方,而是說西方民主人士的話,他們會更容易接受。」

「那好,就按你說的辦。還有什麼地方要改嗎?」

「有結尾的這段話,這就更像一份聲明了。」卡說道,「他們會署上您的名字……可能還會介紹您幾句……」

「我已經想好了,」神藍說道,「就讓他們寫我是土耳其和中東地區的一名伊斯蘭領袖。」

「這樣的話,漢斯·漢森是不會發表這份聲明的。」

「怎麼?」

「因為他們認為,在他們的報紙上刊登一個土耳其伊斯蘭教徒的聲明就是在支持他。」卡說。

「也就是說,只要不合漢斯·漢森先生的意,他就有各種理由可以不登這篇聲明了。」「神藍」說,「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他呢?」

「就算德國的民主人士反對土耳其的軍事政變——不是戲劇形式的政變,而是事實上的軍事政變——可到頭來他們卻發現原來自己支持的是伊斯蘭教徒,這會讓他們不安的。」

「的確,他們都害怕我們。」「神藍」說。

「神藍」這樣說是出於驕傲呢,還是在抱怨對自己的誤解呢,卡也鬧不清楚。「所以,如果一個前共產主義者、一個自由主義者和一個庫爾德民族主義者也能署名的話,這份聲明就能很容易地在《法蘭克福評論報》上發表了。」

「那應該怎麼辦呢?」

「我們可以在卡爾斯找幾個人共同起草一份聲明。」卡說。

「我不會為了討好西方人而去喝葡萄酒的,」「神藍」說,「我也不會為了消除他們對我的恐懼或是為了取得他們的支持而去模仿他們。我更不會為了博得那些無神論者的同情而去求這位西方人士漢斯·漢森先生。這個漢斯·漢森先生是誰?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條件?他是猶太人嗎?」

大家都沉默了。「神藍」覺察到卡認為自己說錯了話,便反感地看了看卡,說:「猶太人是本世紀受壓迫最深的。在修改聲明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這個漢斯·漢森。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一次,一個土耳其朋友告訴我說,《法蘭克福評論報》要發表一篇和土耳其有關的新聞評論文章,作者想和了解這方面的人聊一聊。」

「漢斯·漢森為什麼問你,而不去問你的那位土耳其朋友?」

「雖然我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而我的那位土耳其朋友比我還要更甚……」

「他想知道些什麼?」「神藍」說,「肯定是酷刑、暴政、監獄條件之類貶低我們的東西。」

「可能是吧,當時好像是因為馬拉特亞宗教學校的學生殺了一個無神論者。」卡說。

「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了,」「神藍」仔細地想了想說,「那些所謂的伊斯蘭教徒太卑鄙了,為了出名而去殺害無辜的無神論者,還在電視上自吹自擂。不過那些誣衊伊斯蘭運動,誇大其詞,明明死了一個人卻說死了十五六個的東方學家們也一樣的無恥。如果漢斯·漢森先生是這樣一個人的話,就別再提他了。」

「漢斯·漢森問了我一些關於土耳其和歐盟的事情,我也一一作了回答。一周後,他打電話給我,請我去他家吃晚飯。」

「無緣無故嗎?」

「是的。」

「很可疑,在他家你都看到了什麼?他把他的妻子介紹給你認識了嗎?」

卡注意到卡迪菲現在坐在關得嚴嚴的窗帘旁邊,聚精會神地聽著。

「他們家很漂亮,一家人的生活也很幸福,」卡說道,「一天傍晚,從報社下班後漢森先生開車去火車站接了我。半個小時後,我們到了他家,他家很漂亮,光線也很好,還帶花園。他們對我很友好。我們吃了烤雞和烤土豆,土豆是他妻子先煮熟,再放到烤箱里烤的。」

「他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卡回想了一下在卡夫霍夫商場當售貨員的漢斯·漢森。「漢斯·漢森一頭金髮,身材很魁梧,長得也很帥,英格博格和孩子們也都是那麼一頭金髮,也都很漂亮。」

「他們家的牆上有十字架嗎?」

「我不記得了,好像沒有。」

「肯定有,只不過你沒注意罷了,」「神藍」說道,「我們當中有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