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在卡爾斯惟一的自由時間

卡和卡迪菲在旅館的房間里

十六分鐘後,卡去了217號房間。進門的時候他很緊張,生怕被別人看見。為了說個輕鬆點的話題,他向卡迪菲談起了果汁,直到現在他的嘴裡還有那股酸酸的味道。

「曾經有過傳言說,為了毒死軍人,憤怒的庫爾德人就在果汁里下了毒,」卡迪菲說道,「政府甚至還派了秘密調查員來調查此事呢!」

「那你們相信這些傳言嗎?」卡問道。

「所有來到卡爾斯的西化了的外地讀書人,」卡迪菲說,「聽了這些傳言以後,為了證明這些不是真的,他們都跑去喝果汁,結果傻乎乎地中毒了,因為傳言是真的。有些庫爾德人太不幸了,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沒有真主了。」

「都這麼久了,政府怎麼還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您和那些西化了的文人一樣,太相信政府了。國家情報局什麼都知道。這件事他們也知道,但他們卻不加以阻止。」

「那他們知道我們現在在這兒嗎?」

「別害怕,他們現在肯定還不知道,」卡迪菲笑著說道,「不過,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但在他們知道之前,我們在這兒就是自由的。在卡爾斯,惟一的自由時間就是這段時間了,您可要珍惜呀,您把外套脫掉吧!」

「這件外套可以保護我遠離邪惡,」見卡迪菲的表情似乎有點害怕,卡補充道,「再說,這兒也有點冷。」

這兒以前是個儲藏室,現在被隔出一半作了個小房間。房間里有一扇面向院子的小窗戶;一張小床,他們現在正各坐一頭;還有一股子讓人窒息的潮氣和土味,通風不好的旅館房間都有這種味道。卡迪菲伸過手,想把邊上的暖氣閥打開,可閥門擰得太緊,她只好作罷。當她看到卡煩躁地站起身來時,她笑了笑。

卡一下子明白了,和他一起呆在這個房間里,卡迪菲很愉快。而自己在多年的孤獨寂寞之後也很高興能和一個漂亮姑娘共處一室。但卡迪菲的這種愉快不是「溫和」的那種,從她的臉上他能看出,這是深深的、由衷的愉快。

「您不要害怕,剛才在您的身後只有一個拎著袋橘子的可憐人。這也表明政府根本就不怕您,他們只是想嚇一嚇您。剛才我的身後有什麼人嗎?」

「我忘了看了。」卡不好意思地說道。

「怎麼?」卡迪菲用惡毒的眼光看著他,說道,「您因為愛而變傻了,因為愛而變得太傻了!」但很快她便恢複了常態。「對不起,我們大家都太害怕了,」她說,臉上現出完全不同的表情,「您要讓我的姐姐幸福,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您認為她愛我嗎?」卡像是在說悄悄話似的問道。

「她愛您,她應該愛您,您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卡迪菲說道。

見卡一臉的詫異,她解釋道:「因為您是雙子座的。」她一邊說,一邊想著該如何解釋雙子座的男人和處女座的女人在一起一定會幸福。雙子座的男人除了具有雙重性格之外,還有輕浮和淺薄的特點。而處女座的女人則對待任何事情都很認真,和雙子座的男人在一起,她可能會感到幸福,也有可能會很厭惡。「你們倆都應該得到幸福的愛。」她帶著種安慰的語氣補充道。

「從和您姐姐的聊天當中,您覺得她會和我一起去德國嗎?」

「她覺得您很帥,」卡迪菲說道,「但她無法相信您。要讓她相信就需要時間。像您這樣沒有耐性的人想的不是愛一個女人,而是怎樣去得到她。」

「她對您說過這些嗎?」卡皺著眉頭說道,「在這座城市裡我們沒有時間。」

卡迪菲看了看錶說道:「首先,很感謝您能來這兒。我叫您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神藍』有個聲明要給您。」

「這一次他們要是跟蹤我的話,馬上就能找到他了,」卡說道,「他們會拷問我們大家的。那所房子已經被搜過了,警察竊聽到了一切。」

「『神藍』知道被竊聽了,」卡迪菲說,「那是政變前給您、並且通過您轉給西方的富有哲理的聲明,他是要告訴他們,不要插手我們自殺的事情。現在情況變了,所以他要廢棄舊的聲明,不過更重要的是,現在他有一個新的聲明。」

卡迪菲央求了很長時間。猶豫很久之後,卡說道:「在這座城市裡,不論去哪兒,都會被人發現的。」

「有輛馬車,每天都會到院子里的廚房門口來一兩趟,來送氣罐、送煤和送水。它還送東西到其他地方去,為了不讓東西被雨雪淋著,上面會蓋層帆布。車夫也很可靠。」

「難道要我像個小偷一樣藏在帆布下面嗎?」

「我藏過好幾次了,」卡迪菲說,「躲在車裡滿大街轉,卻沒人能發現,這很好玩的。您要是同意去會面的話,在伊珂的事情上我就會真心去幫您,因為我希望她和您結婚。」

「為什麼?」

「誰都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夠幸福。」

卡根本不信她說的是真的,因為在土耳其的兄弟姐妹之間,他只看到過發自內心的厭惡和勉強的團結,此外他還發現卡迪菲的神態有些做作(她不經意地抬了抬左邊的眉毛,像個就要哭的孩子似的撅著嘴,這種「天真」的表情在土耳其電影里倒是常見)。卡迪菲看看錶,說馬車十七分鐘後就要來了,她向卡保證,只要他同意立刻和她一起去見「神藍」,她就把一切都告訴他。卡說:「我同意,但首先您要告訴我,你們為何如此信任我。」

「您是一個很大度的人,『神藍』這麼說的,他相信安拉讓您從出生到死都是一個純潔的人。」

「那伊珂知道我的這個特點嗎?」卡急切地問道。

「她怎麼會知道呢?這是『神藍』說的。」

「那您把她對我的所有想法都告訴我吧。」

「其實我已經把和她聊的話都告訴您了,」卡迪菲說道。見卡很失望,她想了想,也許是裝作在想吧——卡緊張得都無法分辨了——「她覺得您挺有意思的,」卡迪菲說,「您是遠從德國來的,您可以有很多東西講。」

「我要怎樣才能說服她呢?」

「一個女人,就算在第一眼感覺不出,但在十分鐘之內一定可以深深地感覺出一個男人是個怎樣的人,對自己意味著什麼,愛不愛自己。要完全理解這種感覺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我認為在這段時間裡,男人沒有更多可以做的。您要是相信我的話,您就把您對她的好感告訴她,告訴她您為什麼愛她,您為什麼想和她結婚?」

卡沒出聲。見他就像個憂鬱的小男孩一樣看著窗外,卡迪菲便說卡和伊珂在法蘭克福會過上幸福的生活的;離開卡爾斯,伊珂會很開心的;她可以想像出他們倆晚上幸福地走在法蘭克福的大街上,一起去看電影的景象。「在法蘭克福你們能去什麼電影院,說個名字給我聽聽,」她說,「隨便哪家電影院。」

「赫希斯特電影院。」卡說道。

「德國難道沒有什麼叫『阿勒罕布拉』、『夢』、『國王』之類的電影院嗎?」

「有啊!埃爾多拉多。」卡說。

望著院子里飛舞的雪花,卡迪菲說,在大學演話劇的那些年裡,曾經有一次,一個同學的堂兄弟給她介紹了一個角色,是土耳其和德國合作的一部戲裡的角色,但是要戴頭巾,所以她拒絕了;伊珂和卡馬上就要在那個國家過上幸福的生活了;事實上,她姐姐生來就是要獲得幸福的,但姐姐卻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至今也沒能獲得幸福。姐姐沒有孩子,她很難過,但真正讓她傷心的是姐姐如此的美麗,如此的柔弱,如此的敏感,如此的正直,可姐姐卻並不幸福(說到這兒,卡迪菲頓了頓);青少年時,姐姐的美麗和善良都是她的榜樣(卡迪菲再次頓住)。與姐姐相比,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醜,很壞;為了不讓她有這樣的想法,姐姐總是刻意地隱藏著她自己的優點。(這時,卡迪菲最終哭了起來。)卡迪菲流著眼淚抽泣著繼續講道:中學時,(卡迪菲說:「當時我們住在伊斯坦布爾,那時我們不是很窮。」卡說道:「事實上你們現在也不……」「但我們現在在卡爾斯,」卡迪菲快速打斷了他的話,)一天,因為上課遲到,生物老師梅思魯萊女士問她「『你那聰明的姐姐』也遲到了嗎?」她還說「因為喜歡你姐姐我才讓你進的教室。」當然,伊珂沒有遲到。

馬車進了院子。

這是一輛很普通的舊馬車,馬車的側面還漆上了紅色的玫瑰、白色的菊花和綠色的葉子。疲憊的老馬從周圍都已結了冰的鼻孔里往外噴著氣。車夫身材魁梧但略微有些駝背,外套和帽子上都落滿了雪。卡有點緊張,他看到帆布上也積滿了雪。

「千萬別害怕,」卡迪菲說道,「我不會打死你的。」

卡看到卡迪菲的手裡拿著一把槍,但他不明白槍口為什麼會對著自己。

「我不是在發神經,」卡迪菲說道,「但你要是搗什麼鬼的話,你要相信我會開槍的哦。我們懷疑每一個去採訪『神藍』的記者,我們懷疑每一個去找『神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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