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先生,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兇手和被害人之間初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談話

新人生糕餅店裡,在卡和伊珂的注視下,那個小個子朝教育學院院長的胸部和頭部開了槍,而院長身上藏有用寬膠帶纏著的錄音設備。這個進口的根德牌錄音機,是國家情報局卡爾斯分處細心的工作人員纏在教育學院院長身上的。因為不讓戴頭巾的女學生進學校上課,無論是從近來他本人受到的恐嚇,還是從卡爾斯的便衣情報人員從宗教團體得來的消息來看,院長都需要得到保護。院長本人儘管主張世俗,但他相信命運,其程度同那些虔誠的宗教信徒們並無二致,他認為與其讓一個壯如熊的保鏢和他形影不離,不如把威脅自己的人的聲音錄下來,然後將其抓獲,這樣更可行。他想吃喜歡的核桃仁酥餅,想也沒想就進了新人生糕餅店,當看到有個陌生人向自己走來時,同其他類似情形下一樣,他打開了身上的錄音設備。有兩槍打在了錄音設備上,這也沒能讓院長免於一死。錄音帶沒有受影響,多年後,我從院長夫人和他當模特的女兒那裡拿到了磁帶上的談話錄音,儘管過去了許多年,提到此事,院長夫人依然淚流不止。

「您好,先生,您認出我了嗎?」

「不,我記不起來了。」

「我也這麼想,先生。因為我們從沒見過面。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為了和您見面,我試了兩次。昨天被學校門口的警察擋了回來。今天總算進了學校,您的秘書卻沒安排我和您見面。於是我想在您進教室上課前攔住您。那時您看見我了,能想起來了嗎,先生?」

「我想不起來。」

「您是想不起來見過我了呢,還是想不起我來了。」

「您想和我談什麼?」

「其實我想和您在各個問題上談幾個小時,談幾天。您是農學教授,受人尊敬,知書達理,學識淵博。可惜我讀書不多。但是在一個問題上我還算是學了不少。我想同您談的也就是這個問題。請原諒,先生,我沒佔用您時間吧?」

「別客氣。」

「對不起,如您允許,我能坐在這兒嗎?先生。因為這個問題涉及面太廣了。」

「您請,不用客氣。」

(拖動椅子和坐下的聲音)

「您在吃核桃仁酥餅,先生。在我們托卡特有很高的核桃樹。您去過托卡特嗎?」

「可惜,沒去過。」

「很遺憾,先生。如果您去的話,一定住在我那裡。我活到現在,整整三十六年,都是在托卡特度過的。托卡特非常漂亮。土耳其也很美麗。(一段沉默)但可惜,我們不了解這個國家,我們不喜歡這裡的人們。甚至我們以不尊重這個國家和民族、詆毀這個國家和民族為能耐。先生,可以的話,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您不是無神論者吧?」

「不是。」

「大家卻說您是,但我不認為您這麼一個有知識的人會否認真主——饒恕我——的存在,不用說,您也不是猶太人吧?」

「不是。」

「您是穆斯林。」

「我是穆斯林,感謝真主。」

「先生,您在笑。可是請認真回答我,為得到您的回答,大冬天,冒著雪我從托卡特來到了這兒。」

「在托卡特您怎麼聽說過我?」

「先生,伊斯坦布爾的報紙當然不會報導您不讓那些有信仰、愛學習的戴頭巾的女學生進學校。這些報紙寫的都是伊斯坦布爾那些女模特們見不得人的事。但在我們美麗的托卡特,有個名叫旗幟的穆斯林電台,報導我們國家什麼地方有對穆斯林不公的事情。」

「我從不做對穆斯林不公的事情,我也敬畏真主。」

「先生,我頂風冒雪來這裡用了兩天的時間,在車上我一直在琢磨您,請相信我早就知道您會說『我敬畏真主』。那時候我也想好了要問您這個問題。如果你敬畏真主,尊敬的奴里·耶爾瑪茲教授,如果你相信古蘭經是真主所說的話,尊敬的先生,那麼告訴我您對『奴爾』一章那優美的第三十一節是怎麼看的。」

「這節,是的,這節非常明確地指出女人們應該遮住頭部,甚至臉部。」

「你說的非常好,非常直率,謝謝你,先生!那麼,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你不讓我們那些戴頭巾的女學生們進學校,怎麼能和真主的這個指示相符。」

「不讓戴頭巾的女學生們上課甚至不讓她們進校門是咱們這個主張世俗化的政府的法令。」

「先生,對不起,能問一個問題嗎:政府的法令能大過真主的指示嗎?」

「非常好的一個問題,可是這些對於一個主張世俗化的政府來說是兩碼事。」

「您說得很對,先生,讓我吻您的手。別怕,先生,把您的手給我,您看,我肯定會好好地吻您的手的。噢,願真主保佑。您知道了吧,我是多麼尊重您。現在,先生,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您請,別客氣。」

「先生,那麼,世俗化就意味著無神論嗎?」

「不是。」

「那為什麼以世俗化為借口不允許我們那些信仰宗教奉主行事的女學生們上課?」

「真的,孩子,爭論這些問題不會有什麼結果。伊斯坦布爾電視上關於這些問題整天都在討論,結果怎麼樣?女孩子們還是不摘她們的頭巾,政府還是不許她們那樣去上課。」

「好吧,先生,能問一個問題嗎?請原諒,這些女孩子戴頭巾,我們千辛萬苦撫養她們長大,她們勤奮,有教養,聽話,可是這些女孩子們受教育的權利被剝奪了,這符合憲法嗎?這與教育自由和宗教自由的規定相符嗎?您良心上能過得去嗎?您說說,先生?」

「如果那些女孩子是那麼聽話的話,她們就會摘掉頭巾。孩子,你叫什麼,住哪裡,做什麼工作?」

「先生,我在托卡特的仙萊爾茶館負責烹茶,兼管火爐,我們茶館緊挨著著名的佩爾瓦內浴室。我叫什麼不重要。我每天都聽旗幟電台。我有時常常會想不通那些對穆斯林不公的事情。先生,我生活在一個民主的國家,我是一個理智的、生活自由的人,所以,無論我生活在土耳其的什麼地方,我都會坐上長途車,去找那些困擾我的人,當面問問他這種不公正的事情。先生,請您回答我的問題。政府的法令大,還是真主的指示大?」

「孩子,這種爭論不會有結果。你住哪個旅館?」

「你想向警察告密嗎?你不用怕我。我並不屬於哪個宗教組織。我討厭恐怖主義,我崇尚思想鬥爭,我篤信真主的大愛。正因為如此,儘管我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可我從不因思想的分歧動過什麼人一個指頭。我只想讓你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先生,對不起,儘管有真主的箴言——古蘭經中阿合扎布意境章和奴爾章的明示,學校門前那些受您不公正對待的女學生們的痛苦,不會讓您良心上受到任何譴責嗎?」

「孩子,古蘭經還說要砍掉小偷的手,可是咱們政府並沒這麼做,你對此為什麼不反對呢?」

「您回答得非常好,先生,讓我吻您的手。但小偷的手和女人們的尊嚴能是一樣的事情嗎?據美國黑人穆斯林學者瑪爾文·金教授所做的統計,在戴頭巾的穆斯林國家裡,強姦案件幾乎沒有,性騷擾也很少碰到,因為穿長袍、戴頭巾的婦女們的衣著就告訴男人們:『請不要騷擾我。』先生,能問一個問題嗎:我們讓那些戴頭巾的婦女受不到教育,把她們排除在社會之外,而讓那些暴露著頭髮的婦女成為主流,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想效仿歐洲的性革命,讓婦女們廉價出賣自己的貞操,而讓我們自己——請原諒——成為皮條客?」

「孩子,我吃完了,請原諒,我要走了。」

「坐在那兒,先生,坐下,別讓我用這玩意兒。這是什麼,你看清楚了嗎,先生?」

「手槍。」

「對,先生,請原諒,我為了您大老遠地來到了這兒,我不是傻瓜,我甚至曾經想過您可能不會聽我講話,所以採取了點措施。」

「孩子,您叫什麼?」

「瓦希特·蘇孜麥,薩利姆·費希麥康。這並不重要,先生。我是一個無名的捍衛者,我捍衛那些在這個世俗的、物質的國家裡為信念鬥爭卻受到不公正對待的無名英雄們。我不屬於任何組織。我尊重人權,一點兒也不喜歡暴力。所以,我把槍放回口袋,我只想讓您回答我的一個問題。」

「好吧。」

「先生,這些女孩子,父母養育了她們多年,奉她們為掌上明珠,她們聰明、勤奮,在班裡學習都是名列前茅。隨著安卡拉來的一紙命令,您開始無視她們的存在。點名時,如果名冊上寫著她們的名字,因為她們戴頭巾,您就把她們劃掉。如果七個學生和先生您一起坐著聊天,先生,您就會當其中一個戴頭巾的學生不存在,只要六杯茶。您讓這些被無視的姑娘們傷心痛哭。這還不算。安卡拉又來了新命令,開始您不讓她們進教室,把她們扔在走廊里,後來又把她們從走廊趕出了校門。一小部分勇敢的姑娘,堅持不摘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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