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異種劍技對決

當黃金劍刃逼迫胸膛時

我寵愛的野花

被幽禁在朔闇山崩落的水晶岩片中

——朔國詩抄

「就是這裡。」高橋龍一郎帶引康哲夫到達一個房間的門外。「這幾個月來,媞莉亞就住在這裡。」

高橋正要敲門時,康哲夫握住他的手腕。

「讓我來。」康哲夫的語音低沉而顫抖。

他伸出手,卻久久無法敲下去。他嘆了一口氣,輕輕按著門板,垂下頭來。

「高橋,喀爾塔真的是朔國第一劍豪嗎?你呢?假若是你,有沒有把握戰勝他?」

高橋沉默。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在這個重要時刻,他不想挫折康哲夫的意志。

——媞莉亞。如今只有媞莉亞能夠激發他的信心。

「我不知道。他有非斬你不可的理由。」高橋沉重的說。「他也愛媞莉亞。」

康哲夫體內湧起某股衝動。他沒有敲門,直接扭開門把。

充溢淡香的雅緻睡房內空無一人。

「她不在啊。哲夫——」高橋這才注意到,康哲夫的眼神完全貫注在房間內的一幅油畫上:

一個背項長著一雙火焰翅膀的健碩裸男,從高昂的雪山之巔翱翔而下。男人身體上疤痕交錯,每一道都跟康哲夫身上的一模一樣。男人沒有臉孔。

「她一直在作這幅畫。」高橋說。「她說要等再看見你之後才把臉孔畫上去。她從來沒有懷疑你來不了,更沒有懷疑你不會來。」

康哲夫閉上眼,手按著額頭,壓抑著咽喉與胸腔中一股翻騰洶湧的血脈。

「她如今在哪裡?」

他已經來了。媞莉亞嗅到他的氣息。

她抹乾眼淚,從演武廳的地板站了起來。

「哲夫已經來了!老師,我知道他來了!」

白髮老者充耳不聞般盤膝坐在矮几前,埋首於一堆古舊的劍譜冊籍中。

「他來了!越來越接近了……已經到了格尼茲龍來……」媞莉亞神情恍惚地蹣跚步向演武廳的大門。「哲夫,你在哪兒?告訴我!告訴我你原諒我嗎?原諒我騙過你嗎?告訴我——」

語聲霍然止住。哭泣也停止,連半聲抽咽也沒有。演武廳死寂如宇宙空間。媞莉亞的墨綠眼瞳凝止在大門上——甚至透視厚厚的鋼門,看見了她最想看見的一張臉。

她的動作緩慢、沉重得像離開了地球的宇航士。纖細的手耗盡每一分氣力把大門拉開。

於是她看見了他。

他也看見了她。

在這一剎那,時間的激流凝止不動,塵世停滯在一片死寂中。除了眼前這張朝思暮想的臉容,在太陽系第三行星上的其他一切事物,此刻對這一男一女而言全都毫無意義。

朔月島在諸神的震怒中顫抖沉淪;瓦特的蒸汽機發出健馬般的嘶叫;原子彈在廣島炸起巨大的蕈狀雲;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的荒涼土地;柏林圍牆轟然崩倒……一切一切曾經驚天動地的歷史時刻,對康哲夫與媞莉亞來說也不比四目交投的這一剎那重要。

他們的眼神中沒有激情,濃烈的愛升華為一種出奇的寧靜——一種從對方眼瞳里終於找尋到心靈依歸的寧靜。在靈魂的次元里,他們曾隔開了一萬年,又從來沒有分離過;是渾沌初開時第一對男女,也是世界末日前最後一雙戀人。

他把她嬌小的身軀離地抱起來。她環臂摟著他的頸肩。他的心臟與她的心臟緊緊貼在一起跳動。

「原諒我嗎?」她的嘴貼在他語旁細語。溫暖的氣息吹拂他敏感的耳蒂。

康哲夫激動地點頭。

「帶我走吧。」

康哲夫的身體霎時變得僵硬。這微細的變化瞞不過懷中的媞莉亞。

她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他閉起眼。

「是誰令你這樣恐懼?……是……喀爾塔!」

康哲夫輕輕把她的身軀放下來,撫摸她柔軟的黑髮,指頭卻感受到她後頸的顫震。

康哲夫回頭,向高橋投以求助的眼神。

高橋沉默了好一會。要說的話始終也要說出口。

「他要跟喀爾塔作座前比試。」

「不!這不是真的——」

「媞莉亞!」康哲夫緊抓著她哆嗦的雙肩。「冷靜點!這是我帶你走的唯一方法。」

剛才緊偎在康哲夫如爐火般溫暖的寬廣胸膛上,媞莉亞突然又感覺像投身進南極的冰湖裡,本已玲瓏的身軀彷彿縮得更細小。透過淚水看見的康哲夫的臉變得模糊而遙遠。

康哲夫溫柔地為她抹去眼淚。

「不用害怕。為了你,我會戰勝他。」

「可是……」媞莉亞的嘴唇吐出一句她不願說的話:「喀爾塔的劍從來沒有敗過。」

康哲夫展露出令媞莉亞的心平靜下來的微笑。

「我的劍也沒有。」

站在一旁的高橋雙目亮了起來。他凝視康哲夫。

高橋龍一郎至今未曾娶妻。除了朔國的復興大業外,他其餘的心力全都投注在對劍道的熱忱上,大半生融和朔國古劍技與日本劍道,自立一家一流,年青時成為史上首位連續兩年稱霸的日本第一劍豪。

除了古朔國的歷代劍壇傳奇人物:「劍聖」大道陣白髮、「鎮魂家派」最後傳人鎮魂荊裂、「千手流」宗家兼幻妄劍術大師剛柔七殺叟、「亂神將」後人縱橫渡海、一代名將「關南之狼」森羅典等等之外,他最景仰的劍豪莫過於日本一代劍聖、一乘寺孤身獨戰吉岡一門、岩流島上以木劍斬殺「天才」佐佐木小次郎的「二天一流」始祖宮本武藏。

武藏終身不娶,在其遺作《五輪書》中更闡明:迷戀女色是劍士的最大障礙。高橋對這項禁慾信條堅信不二,認為愛欲只會削弱男人對劍的熱情。

但眼前的康哲夫卻令高橋這股信念頹然崩潰。

此刻的康哲夫溫柔地抱著媞莉亞,臉上深情洋溢。

但看在高橋眼中,卻感到康哲夫的身軀變得很大、很大,身周還彷彿籠罩了一層萬刃不侵的氣迫。他從來沒看見過一個男人擁著自己的愛人時會顯得如斯頑強——一股高橋自問從未體驗過(即使在全日本選手權大會的決勝戰中)的頑強。

高橋驚訝地想:這就是愛的力量嗎?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高橋收拾驚異的心情,看看腕錶。「我們現在只餘下四十分鐘作準備。哲夫,你要好好研究戰勝喀爾塔之道。」

「你要把喀爾塔的劍法示範給我看嗎?」康哲夫眼神一亮。

高橋搖搖頭。「我跟他的流派不同,幸好我對他的絕技還有一些研究。到了這地步,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夠幫助你。」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高橋無言向演武廳盡頭一指。

進入演武廳以來,康哲夫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媞莉亞身上。他順著高橋手指的方向瞧向書架下的矮几,這才發現廳內原來還有第四個人。

白髮老者不知何時已拋去古籍,面向這邊盤膝而坐,左手握住一柄中國劍支地,發出咈咈怪笑。

「老師!」康哲夫驚呼。「是顧老師!」

在暗室內,喀爾塔已把戰甲換成比試用的黑袍。他面對虛空,擺出刺殺達奎那絕技「一心一步」的預備架式,雙手擎劍高舉過頂,劍尖直指天空,仿如一座高拔尖挺的不動黑山。

他冥想。康哲夫的形象漸漸在闇黑的虛空中浮現。

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覺。分明是第一次和康哲夫見面,喀爾塔的心卻燃起故人重逢般的熱情。

他轉換架式,擺成誘惑敵人的「陰劍」。眼前康哲夫的形象也隨之移動,動作一分一毫皆與喀爾塔的相同,直如月亮與水中月影互相映照。

喀爾塔的心亂了。他憤怒。他生自己的氣:自己無法激起對康哲夫的仇恨之心。

眼前浮在虛空里的中國人,分明就是殺死猜德連、奪去媞莉亞的心的那個可恨的男人。

可是辦不到。他恨不起康哲夫來。剛才在廳堂上針鋒相對的激烈對話都是假的。他實際上渴望和康哲夫握手、擁抱。

——為什麼?為什麼……

「你的劍脈亂了,喀爾塔。」一直沉默盤坐暗室角落的薩武德,也察覺出喀爾塔心靈的波動。「你不能敗。」

喀爾塔把劍緩緩垂下。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麼。」薩武德的語音不帶任何感情。「我也有跟你同樣的感覺。假如本王不重視他,也不會動用你——朔國第一劍豪去結束他的生命。」

「陛下……臣下要怎麼辦?」喀爾塔目中的迷惘神色,薩武德攝政王也是首次看見。喀爾塔,天生的先鋒大將軍,行事思想皆果斷豪快,八方開朗的朔國錚錚男兒,目標既定即一往直前,半生熱忱兵法劍道與復興朔國的野望。

「喀爾塔,」薩武德沉思了一會後終於開口。「中國人有一句古語:『交無不如己者。』那就是說:只有足堪當自己對手的人,才有資格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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