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南崖

警車駛過托利多城南街道,朝西北面的金布倫門而去。

躲在小巷陰暗處的法蘭哥瞧著警車遠去,方才鬆了一口氣,暗自在咒罵。

——見鬼了!今夜整個托利多都掀翻啦!

法蘭哥和他的三個手下被托利多警察稱為「蟑螂」:專門向外來遊客的錢包、行李伸手的小毛賊。

昨天下午,法蘭哥原本盯上了一名日本遊客——皮夾里有大疊現鈔——立即召集三個手下,預備在晚上覷准機會下手。

誰料剛一入夜,「喬西·加比爾旅館」便發生殺人案。托利多警察幾乎全員出動。法蘭哥慌惶與手下分散,自己躲進了城南的小酒館。

好不容易待至凌晨三時多,風聲才靜了下來。法蘭哥在曲折的中世紀時代石板街道閑逛,希望再碰碰運氣。口袋裡的錢已不多了,家裡的蒂蕾莎又嚷著要買一條新裙子。法蘭哥不想空手而回。

有一對到酒吧湊熱鬧的美國夫婦不幸碰上了他。在刀子脅逼下,他們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了眼前這個年青的劫匪。

法蘭哥暗嘆倒霉。現鈔不多,信用卡倒有六張。腕錶和指環都是爛貨。「美國人。」法蘭哥苦笑嘆氣。

再到酒館喝幾杯後,法蘭哥徒步回家。就在這時警察再次空群而出。「幹什麼?」法蘭哥大惑不解。難道死的是什麼重要人物?他沒有再想下去。他只想避免給牽連。他只想回家。

他看看從那個美國男人身上脫下來的腕錶:六時二十八分。晨光開始灑落街巷。他盡量躲在暗處行走。

法蘭哥忽然停步,凝視前方陰暗的街角。

他什麼也看不到,卻嗅到一點點血腥氣息。

他感覺在那暗處,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是什麼?」法蘭哥低呼,從西服內袋掏出彈簧刀。「給我出來——」

一團「東西」從那暗處街巷躍出,迎面撲向驚愕的法蘭哥!

法蘭哥本能地挺刀刺出——

一隻濕冷但堅剛有力的手掌,把法蘭哥握刀的手腕牢牢捏住。

法蘭哥正想掙扎時,那隻濕冷的手掌突然猛力扭動。一股強烈刺痛從右腕湧上法蘭哥腦袋。握刀的五指鬆脫。

銀光熠熠的刀刃落到了對方那隻手掌上。法蘭哥忘記了右腕的劇痛,惶恐欲逃——

銀刃劃破暗巷內窒悶的空氣。

——我死了。

法蘭哥閉目。眼角湧出淚水。

他的雙腿卻仍然穩穩站住。兩秒鐘之後,他再度張目。

身體不感到任何異樣。

——我沒有死!

法蘭哥摸摸剛才被利刃划過的胸口。棗紅色的領帶被整齊割斷。

在確定自己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之後,他才抬起頭來,第一次看清面前的對手——這個以驚人手法凌空斬斷領帶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健碩,身上圍著一條髒兮兮的灰色披肩。雖然長著和法蘭哥一樣的黑髮,容貌卻明顯是東方人。男人臉色非常蒼白,似乎有病在身。典型的潦倒流浪漢。

男人左手舉刀指向法蘭哥。

法蘭哥毛髮直豎。他知道自己逃不掉。剛才對方一刀斬來,自己連轉身也來不及。

「把你的衣服和身上的錢全部給我。」男人操著極流利的西班牙語。「不許說話。只要弄出一點聲音,警察趕來時只會找到你的屍體。」

當迪戈醫生右膝中槍慘呼倒地時,卡諾斯已瞬間肯定他不是康哲夫。赤裸的背項上並沒有康哲夫的斑駁傷疤。

「他威脅我脫去衣服……」迪戈醫生一邊接受治理,一邊被卡諾斯盤問時說:「……他說……醫院已給他的手下佔據了……還裝了定時炸彈……突然他按住胸部傷口跪了下來,我便乘機逃走……」

那名當值女護士的證詞也合:「迪戈醫生一邊拚命跑,一邊叫我們快逃,有炸彈……」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卡諾斯向著護士吼叫。「為什麼不說是迪戈醫生?」

「我還沒說完,你們已追了下去。」護士被罵得臉孔鐵青。「瞧見你們的手槍,我心也慌了……」

卡諾斯一拳擂在書桌上。他此刻坐在托利多警局一間辦公室內,邦納、森普斯、卜遜等五名部下也坐在辦公室四周。邦納的左臂仍軟麻得抬不起來。卡諾斯不敢相信,一個剛受了嚴重創傷、動過手術的人,竟能把邦納這條壯熊般的巨漢一擊打昏。

事件已驚動西班牙的刑警部門,馬德里外交部也派員來監察。卡諾斯再沒有行動的份兒,被軟禁在這所警局內。槍械當然全被繳去。

康哲夫已逃出了七個小時,仍然找不到他的蹤跡,但估計還沒有逃出托利多。卡諾斯在醫院時已通知托利多警察,把城北所有出路封鎖。托利多城東、南、西三面均是懸崖,下臨塔尤河,絕對沒有出路。

「狗娘養的西班牙人。」坐在一旁沙發上的邦納撫摸被康哲夫擊中的肩頭。「小小一個托利多,連個中國人也揪不出來!」

「那傢伙比狐狸還狡猾。」森普斯邊說邊松去領帶。

卡諾斯點點頭。他凝視掛在牆壁上的一幅托利多城街道圖。大街小巷複雜得像蜘蛛網。他一眼便看出其中幾個難於徹底搜索的死角。

卡諾斯檢討自己的錯誤。最重大一點就是只專註防範敵人從外頭潛入襲擊康哲夫,完全忽略了康哲夫從內逃出的可能性。

他實在想不透康哲夫為什麼要冒險逃亡。是為了與他同來那個女人嗎?這是唯一的可能性。看來康哲夫知道的事情的確很多。他甚至可能已查出殺死陳長德的兇手的身份。

卡諾斯所犯的第二個錯誤是低估了康哲夫的能力和膽識。在這麼危險的關頭,他竟仍敢假扮醫生俯跪在病房內,還用西班牙語回答卡諾斯的問話。最接近時,卡諾斯跟身穿醫生白袍、俯伏在地的康哲夫相距不足一公尺。

地上的血大概是他自己的吧,卡諾斯想。看來他右胸的創口爆裂了。

——他能支持多久?

「絕不能給他逃掉!」卡諾斯把拳頭捏得作響。「我要親手抓住他!」

——不能再低估康哲夫!

「把康的個人資料找來。」卡諾斯向森普斯命令。「順道打通電話到馬德里的大使館,叫那個麥卡菲儘快把我們弄出這所見鬼的警局。也叫安東尼和艾迪到這兒來。我們要集中力量拘捕康哲夫!」

矗立在紅木林中的托利多大教堂高聳壯觀,自一二二六年開始建造,費時二百餘年才完成,故此揉合了哥德式、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時期種種建築風格,是托利多城的驕傲標誌。

精美的鑄鐵塑像、木雕、彩繪玻璃窗……大教堂內更收藏了二十幅名畫家葛雷柯的力作,與及由金銀打造、高三公尺重一百九十五公斤的「聖體光子」塑像,大教堂因而成為遊人必至的博物館。

下午二時的陽光從大教堂屋頂上的「穿透孔」射進,把「穿透孔」上那幅彩繪玻璃畫中的墮落天使、嬰孩、樞機主教等七色畫像投到教堂地板上。

古老的莫扎拉布禮拜堂內一片寂靜。已過了早上九時半至九時四十五分的唯一開放時間。頭髮半白、臉容祥和的費南迪斯神父進入堂內,朝聖像半跪,在胸口劃十字,然後靜靜走到禮拜堂後面。

康哲夫在禮拜堂後一間狹小、陰暗的休息室內盤膝打坐,以恩師顧楓傳授的吐納術減緩右胸的痛楚。

「感覺好了點沒有?」推門進來的費南迪斯神父溫和的問。「我帶來消炎藥和紗布。真的不需要帶個醫生來嗎?」

康哲夫苦笑搖搖頭。「神父,實在太感激你的收留。」

「曼多薩教授跟我是從小認識的朋友。」費南迪斯把帶來的藥品放到桌子上。「他相信的人我也一定相信。」

「我是被警察追緝的人啊。」康哲夫把從法蘭哥身上搶來的那件西服外套脫下。「你不怕惹上麻煩?」

「在神父眼中,除了上帝,誰也沒有權利審判別人。」

「全世界的法官都不會贊同神父的說法——雖然他們不少是基督徒。」康哲夫微笑說,接著把襯衫也解開。

他右胸處裹著的紗布幾乎已全都染紅。費南迪斯神父謹慎地替他把紗布剪開。

「神父,我想要的東西買到了嗎?」

「很難找。有一位教友家中可能有,待會兒我會去問。」

「神父去拿這種東西,恐怕……會惹人懷疑呢。」

「我會說:是工人借用於修補教堂屋頂。」費南迪斯神父笑說:「希望上帝原諒我說謊吧。」

康哲夫笑起來,右胸又再傳來痛楚。「可惜不能請神父替我買點嗎啡回來。」

「你放心休息吧。警察不會懷疑教堂的。距離天黑還有很久呢。」

「快要天黑了。」森普斯站在警局辦公室的窗前。「康哲夫一定會趁今晚逃出托利多嗎?」

卡諾斯一邊研讀康哲夫的個人資料,一邊用力地點頭。「受了那麼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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