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凶宅

非洲。黑色大陸。

半跪在艙門前的康哲夫,透過防風護目鏡俯視下方黑暗一片的大地。

軍用運輸機強大的引擎噪音彷彿已觸及人類聽覺的最大限度。機體因空氣亂流而猛顫,加倍刺激康哲夫那顆本已怦怦亂跳的心臟。

在康哲夫眼中看來,機腹下方那片黑暗大陸既非倒退,亦非前進,而是凝止膠著於時間的裂縫中,直到永恆……

他抬起頭,以惶惑的眼神瞧向蹲在他身旁的史葛·萊利。萊利正在整理掛在肩上的伸縮槍托式XM-177突擊自動步槍。他與康哲夫穿著同一樣式的黑色突擊隊軍服,背著同一樣式的降傘,左肩處縫著「第六空降連」同一樣式的紋章:一隻堅剛的鷹爪下,緊抓住一具破裂的骷髏。骷髏空洞的眼眶各冒出一條形態狠毒的眼鏡蛇。紋章下方以英語寫著這樣的句子:

「我們死後必升天國,因為活著時我們已身在地獄。」

「害怕嗎?」萊利瞧著康哲夫,以吼叫般的音量問。

康哲夫從吵雜的引擎聲里辨別出萊利的問話,微微點頭。

萊利引頸瞧向下方的黑暗。「不用怕。」他似乎沒有理會康哲夫是否聽得到。「我們的心比它還要黑暗。」

黑暗……康哲夫突然感到雙足離地。猛烈的側風把他往橫方遠遠吹走。墮入無邊黑暗中的康哲夫以求救般的悲哀眼神往上仰望,意圖尋覓運輸機透出的微弱亮光。

——萊利,你在哪兒?……

「亂流已經過去了,各位乘客請放心。剛才引起的不便謹此致歉。」機長以英語說。

坐在「日航」客機商務客位上的康哲夫從深遠的夢境中蘇醒,發覺自己仍握著那個文件夾子。

整份五十六頁長的文件他已閱讀了超過十次,已完全掌握了死者陳長德的特徵、身份與背景。

簡要而言,陳長德是以香港為基地的中、美雙重間諜。任職香港大學客席教授(歷史系)只是掩飾,實際上他是美國CIA的情報員,專責刺探中國武器銷售的情報,特別是向伊朗、巴基斯坦等國家輸出導彈技術方面的情況。

同時,陳長德亦是善於利用情報關係網大搞地下軍火交易的販子,近年主要替中國大陸的情報部門採購美國軍事設備及零件,例如用於導彈上的紅外線瞄準技術、超級電腦科技等,都是美國明令禁止向中國銷售的器材。

根據CIA的情報,陳長德暗中隸屬一個規模不小的國際性黑市軍火交易網,它專門為第三世界國家、受到聯合國武器禁運制裁的國家、各地叛軍集團、恐怖組織、分離主義種族部隊、非政治性軍事組織(如私人軍隊、僱傭兵團)等服務,直接、間接把一批批造成大量死亡的武器,交到以恐怖血腥手段達到目標的人手中。

中、美雙方由於同樣需要陳長德那幹練的手腕,一直未有對他採取任何行動,任其在兩國情報網的夾縫間逍遙地累積財富。

「而我卻要耗費心力,尋找殺死這種人的兇手……」

康哲夫竟不禁敬佩起這個殺手來。不論其動機為何,這名神秘的「超劍士」(高橋龍一郎的形容詞)已不啻替國際社會除去了一條遺害巨大的寄生蟲。

「也好……就看看這個劍士是怎樣的傢伙吧……」

康哲夫把文件夾子合了起來,放回位於座椅內側的公事皮包里。

——劍士……

「不要嘗試接觸那傢伙。」康哲夫回想夏維·奧遜的話。

黃昏六時步下赤紅色的計程車後,康哲夫對香港職業司機的技術由衷地佩服。

香港島南區的淺水灣道是一條教人驚異的險徑:狹窄無比的單線雙程道路,緊緊夾在筆直的山壁與高聳的懸崖之間,中段還繞過無數弧度驚人的彎角。乘計程車還可以;更教康哲夫不解的,是連龐然巨物般的雙層公共汽車,也能在狹道上如過山車似地順利穿插,在初夏時分接載無數興奮的弄潮兒往返。

——真想不透,那些富豪巨賈的宅邸都挑在這兒……

「潮軒」是矗立在淺水灣道旁山坡上的一幢豪華住宅大廈,樓高十八層,朝南一方的住宅陽台能輕鬆地眺視港島南岸風光。

康哲夫掏出潔白的手帕抹去額上的汗珠,沿著車道爬上山坡,走到了「潮軒」樓下大堂的正門前。

「先生是訪客嗎?」大堂警衛打量著康哲夫一身畢挺的西服,禮貌地以廣東話問。

康哲夫感到一股無由的親切感。他自小在紐約唐人街長大,廣東話可說是他的母語。

他向警衛說出了「主人」的名字。「是十六樓A室。傑克遜先生。」

警衛核對過住客名冊後點點頭,按鈕打開了大堂的電子閘門。

「要喝點冷飲嗎?」穿著領口解開的白襯衫、沒結領帶的文尼·傑克遜問。

康哲夫搖搖頭。

傑克遜是駐美國領事館的人員。最初揭發陳長德兇殺案的是CIA的聯絡員,他們設法把整件事情掩蓋,並在領事館協助下把屍體偷運離境。當中國情報員發現陳長德「失蹤」時,要插手已經太遲。豪宅業權早已從CIA旗下一間假公司轉移到領事館手上,技術上屬美國治外權領域。CIA為保持兇案現場的原狀,著令駐港領事派員駐守此住宅。

康哲夫在面積約二千平方英尺的住宅內踱步觀看。住宅為兩層複式,以大廳一條古雅的弧形木階梯連接。

大廳的陳設華麗得令人窒息:歐洲產的厚地毯、比普通人的睡床還要寬大的真皮革制沙發、種種叫得出品牌的最高級傢具器材……

「有什麼感覺?」長著一頭金髮、年紀大概不到三十歲的傑克遜拿著Budweiser啤酒罐笑問。

「刺眼的感覺。」

「嗯。」傑克遜目中透出殷羨之色。「仔細瞧瞧吧。水晶吊燈、酒吧櫃檯的框架、牆上的掛飾,還有那個投射電視屏的外框……全部是純金造的!」

傑克遜吹了一記口哨。「那套多媒體影音系統最吸引我。電視屏足有五十來英寸大呢。CD、DVD、DAT……」他呷了一口啤酒。「房子在我們看來好像小了一點,但在香港來說,可是不得了的大豪宅呢。」

康哲夫瞄瞄四周。

——純金……Damn……

他知道這一切是用什麼錢買回來的。

康哲夫指向木質光亮鑒人的階梯——扶手上的鏤飾也是純金吧……

「書房就在上面嗎?」

傑克遜點點頭。「那傢伙就死在裡邊。怎麼樣?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沒有。」康哲夫挽起公事皮包,步上了階梯。「你留在這兒看看電視吧。我想獨個兒進去。」

把牆上的燈鈕按亮後,首先映進康哲夫眼中的是地毯上一圈以細膠帶圍成的「人形」。

「人形」細緻地顯示出死者伏屍的位置和姿態。頸項部分的地毯上染著一灘褚黑色的污漬。

——血……

康哲夫閉上眼睛數秒。儘管經過處理,書房內仍透出一股淡淡的屍臭。

心情平緩下來後,康哲夫再次把藏在眼鏡片後的雙目張開。

現場狀況維持原樣的程度極高。CIA人員當日抵達時,看見住宅大門並無關上而感到可疑,遂入內發現已死去十八個小時的陳長德。除死者本人及該名聯絡員外,整幢住宅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指模。

書房非常寬敞,地面鋪著跟大廳一樣的淺藍色厚地毯。「人形」位於書房中央地上,再後面就是長達六英尺的木製書桌,桌前的皮革大班椅正對房門。

康哲夫步近書房左面的牆壁。上面整齊掛著一排八張證書文憑,還有幾幅現代畫、中國字畫及幾件細小的藝術掛飾。所有畫框同樣是純金打造。

屋內一切黃金、現金及貴重物品並未失去(陳長德的書桌下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便裝著萬多美元鈔票),可以斷定兇手不是偶然而至的劫殺犯。由於所有門窗都沒有破壞跡象,陳長德與兇手認識的可能性甚高。

問題是:已經確定殺人兇器為長達七十公分以上的刀劍,兇手是如何把兇器帶進來而又不引起死者懷疑?

康哲夫根據CIA人員搜證情報,很快便從那面牆壁上找出答案:一幅中國字畫旁有一對小掛鉤,朝右上方約呈四十五度斜行排列,兩隻掛鉤間的距離與兇器長度吻合。掛鉤的樣式與懸掛其他字畫、文憑所用的鉤子相同,而整幅牆壁就只有這兩隻鉤子空著。

幾乎可以肯定,兇器最初就是掛放在此處。兇手殺人後已將之帶走。

「這麼說,兇手的身份跟那柄劍的形狀根本無關嗎?他只是偶然把兇器拿到手?……」

康哲夫回過頭,跨過地上的「人形」走到房間正後面的書桌前。

除了死者頸項上的傷口外,CIA至今所掌握的線索只有三點。其中一點就位於書桌後方的牆壁上。

「第一項線索就在牆壁的小型保險柜上。」夏維·奧遜以伸縮金屬棒指向投射在白色屏幕上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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