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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是上海市區地圖上西南角的邊緣,地鐵一號線在這裡已經到了盡頭。

韓裳走出地鐵,過了檢票口,看見車站裡開著一家麥當勞。她還沒吃晚飯,站在燈火通明的快餐店前,立刻感到餓了。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近半小時,韓裳推門進去,叫了一份鱈魚漢堡套餐。

剛才坐地鐵的時候,她一直在回想這六天來發生的事。

只是六天而已。從那個在達利畫展暈倒的上午到現在,她被捲入這場詛咒事件還不滿一周。在這段日子裡她一步步淪陷,從旁觀者到如今直接參与,這場神秘事件動搖了她的信仰、她的世界觀甚至她人生的某些軌跡。

現在,原本的神秘現象開始變得像謀殺案。傍晚,當自己說出那些分析之後,費城似乎得到了解脫。可諷刺的是,最初堅決否定神秘主義的自己,卻因為這次事件改變了看法。即便證實費克群和夏綺文的死和詛咒無關,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在人的心底里,依然存在著超然於科學和理性之外的神秘。

把最後一根薯條送進嘴裡,韓裳起身離開。地鐵站外並沒有等候著的空計程車,倒有幾輛摩托在招攬生意。

「小姐去哪裡?上我的車吧。」一個戴著頭盔的騎士主動上來問韓裳。

韓裳說了地方。

「五塊錢。」他把頭盔遞給韓裳。

韓裳接過頭盔,坐上摩托后座。她看看內層黑乎乎的頭盔,皺起了眉,這傢伙肯定從來不清洗這頂頭盔。她把頭盔放在頭上,沒有全都套進去,用手按在頂上,讓頭盔不至於掉下來。

摩托車發動了,無視地鐵站前的紅燈,轟著油門衝過十字路口。撲面而來的風吹得露在頭盔外的頭髮向後飄成一條直線。韓裳縮了縮脖子,轉眼之間,摩托車又穿過了第二個紅燈,她開始後悔了。

摩托車在下一個路口拐進了一條小道,整條路上沒有車,也幾乎沒有人。只有那名騎士載著她,「突突突」向前開。

韓裳有些不妙的預感,她大聲問騎士:「還有多遠?」

騎士的回答從頭盔里含混地透出來,呼嘯的風聲中聽不明白。

車又拐進了另一條路,在韓裳的不安感越發重的時候,停在了一個居民區前。

「幾號?」騎士問。

「十六號。」

摩托車開進小區,轉了幾個彎,在一幢樓前停住。

韓裳付了五塊錢,看著摩托一溜煙離去,自嘲地一笑。

她要拜訪的是一位外語學院通曉希伯來語的教授,門開了,教授把她迎進去。

「袁老師,謝謝你願意幫我這個忙。」

「哪兒的話,這算得了什麼。」袁教授笑起來,「東西帶來了吧,給我瞧瞧。」

韓裳從包里取出威爾頓壓在箱底的簿子,遞給袁教授。

袁教授接過來翻了翻,問:「我就這麼一邊看一邊翻出來嗎?」

「您把大概意思告訴我就行了,我帶了錄音筆。」

袁教授點頭,「我先大略看一遍,心裡有個數,再翻給你聽。」

威爾頓在簿子上寫了五頁多,他的字體很大,看一遍應該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可是袁教授卻看了很久,而且翻來覆去地看。他的神情越來越嚴肅,常常皺起眉頭,彷彿看到什麼令他難以理解的事情。

過了將近半小時,袁教授才重新抬起頭。

「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這……是個文學作品嗎,還是裡面寫的是真的?」

「是我祖上傳下來的,至於裡面寫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韓裳回答。

「寫的內容……怎麼說呢,很奇怪,而且寫得很亂。有許多重複雷同的段落,表達意思的時候不是那麼順暢的下來,東一塊西一塊。有點像意識流的小說,看起來很累,許多記憶片段拼在一起,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文學作品。」

「嗯……」韓裳想起威爾頓在不久之後就發了神經病,看來他在寫這份東西的時候,就已經有點不正常了。

「你的錄音筆打開了嗎,我現在就組織一下,翻給你聽。」

「好了,您說。」

「首先,這個人說明了他為什麼要寫下這些東西。出於對一些威脅的恐懼,他藏起了很多財物,這個威脅他後來提到,是指日本人的迫害。他擔心無法活到重新取回財物的那一天,所以,他寫下這些,表示如果被另一個人得到了,」說到這裡,袁教授看著韓裳笑了笑,「要是被另一個人得到了,就歸她所有。可是和這本本子在一起的某件東西,他希望得到的人要慎重對待。然後他說的,就是關於這件東西的事情。」

「他提到的這件東西,你祖上傳下來了嗎?」袁教授問。

韓裳從口袋裡取出青銅梅丹佐浮雕牌,遞過去。

袁教授仔細地看著這塊銅牌,嘴裡「嘖嘖」有聲。看了一會兒。他還給韓裳,說:「真是件讓人震撼的藝術品,關於它,有一個很奇怪的故事。」

韓裳長長吸了口氣,關於將要聽到的故事,她有些期待,又有點害怕。

「這個人提到了一場實驗,聽起來,這是一場持續時間非常長的實驗。當他在一九二六年加入到這場實驗中的時候,這場實驗已經開始十五年了。主持這場實驗的人非常有名,是弗洛伊德。實驗的內容,實驗的內容……」

韓裳有些緊張地盯著袁教授。

「他沒有說得很明白,他前後用了許多的形容,但都模糊不清。總結下來,似乎涉及到人內心深處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或者說,隱藏於潛意識裡,哦不,是比潛意識更深入更核心的,通向宇宙中冥冥間的某種神秘。對不起我說得比較亂,可是他寫得更混亂,我猜想他自己都未必清楚地明白那是什麼。」

「沒關係,您接著說吧。」實際上,韓裳有些明白,威爾頓指的是什麼,那一定是在弗洛伊德晚年促使他改變對神秘主義的態度的東西。

「弗洛伊德試圖通過這場實驗,最終徹底證實,或者徹底否定這種神秘的力量。他選擇了一些有天賦的人,以他設計的某種方式來進行這場實驗。弗洛伊德認為,如果人的內心存在著那些東西,用這種方式再加上合適的人選,就能把那些東西引導出來。他設定了一個很長的實驗時間,陸續吸收他認為合適的人自願參加。到底這個實驗時間有多長,這個人沒有說。」

「那麼有哪些人參加實驗他說了嗎?」韓裳問。

「他沒有過多的提及其他參與者,連人數也沒說。除了一個人——茨威格。讓弗洛伊德最初產生進行這場實驗的念頭,好像茨威格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時他也提到,茨威格是第一個參加實驗的人。而你手裡的這件青銅浮雕作品,是進行這場實驗的關鍵道具。」

茨威格是弗洛伊德第一個找到的有「天賦」的實驗者,或許,是茨威格找到了弗洛伊德。這場實驗開始於一九一一年,這個時候,馬特考夫斯基和凱恩茨的死已經讓茨威格惶恐不安。韓裳可以想像到,當茨威格向他的精神導師弗洛伊德求助,希望弗洛伊德幫助他解決心理問題時,已經開始懷疑精神分析並不能解決所有神秘現象的弗洛伊德,以此為契機開始籌謀進行一場實驗。

韓裳低頭看著手裡的銅牌,梅丹佐的無數隻眼睛也在看著她。

「這樣的銅牌,每個參加弗洛伊德實驗的人都應該有一塊。它是卡蜜兒根據弗洛伊德的要求創作的,卡蜜爾,你知道她是誰嗎?」袁教授問韓裳。

韓裳搖搖頭。

「他提到的另兩個人,弗洛伊德和茨威格都非常有名,這個卡蜜兒,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她創作的這件作品,弗洛伊德非常滿意。這個實驗,是每個參加者,每天對著這塊銅牌進行某種心靈儀式。弗洛伊德相信這種儀式能夠深入到內心深處,觸及到那個可能存在也可能虛妄的神秘核心。」

「可惜,他沒有詳細描述這個神奇的儀式。」袁教授攤開手遺憾地說,「所有的成員承諾每天進行這樣的儀式,並且在實驗得出決定性結論之前,不對外透露實驗的內容。每隔幾個月,所有的實驗成員都會聚會,聚會上,他們把這段時間實驗的感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特殊的事件告訴弗洛伊德,由他進行指引。」

韓裳聽到這裡,立刻想起了她的那些幻覺:在一幢歐式的大房間里,弗洛伊德睡在躺椅上,屋子裡有一些人在說著些什麼。這些幻覺可能和她的夢境一樣,也有相當程度的真實成分,那就是威爾頓在這本簿子里所說的,實驗成員每隔數月進行的聚會吧。

「您剛才說,寫下這些的人提到天賦,參加實驗的人是有天賦的,這個人說了他自己的天賦是什麼嗎?」韓裳問。

「哦,天賦,我不知道這樣翻譯是否準確。他是指,弗洛伊德認為每個人的心裡或許都有所謂神秘核心,但一些人更容易觸及。這個人被邀請加入實驗,主要因為他是神職人員,但不知道是什麼宗教的神職人員。可能弗洛伊德覺得,神職人員的心靈更平靜,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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