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獵殺本能

無音那隻纖小的拳頭帶著一股強烈震頻,甫一接觸天馬聖雄的身體,馬上使他的衣衫片片碎裂,袒露出他的胸膛。

沒有一片肌肉的胸膛。

天馬聖雄的上半身軀完全是一個空殼。白森森的胸骨、肋骨與脊椎,構成一個籠子。

而這個「籠子」里竟然真的養著一隻禽鳥。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無音無從看清那是怎樣的一隻鳥兒——它正在天馬聖雄的肋骨之間翻騰拍翼,只能從身影辨出頗為碩大。

無音斷定:它就是天馬這個「偶」的殺著所在!

她的拳頭繼續前進,轟然把天馬右邊第五至七根肋骨擊成碎塊,沒有一刻停滯直插進胸膛里,襲向那隻禽鳥。

它卻往上消失了。無音的拳頭打了個空,把天馬的脊椎擊折。

她的整條左前臂卻也被困在天馬的胸膛里。

天馬的喉頸猛然膨漲。頭顱略往後仰。兩邊腮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整副下巴脫臼往下跌墮。

那隻禽鳥自他洞開的嘴巴中脫出,展開雙翅猛地一振,在極短距離里以鷹鷲般的威勢朝無音的面龐旋轉撲擊,尖銳的鳥啄直取她左目!

無音情急下僅以左臂把天馬聖雄抽動,試圖以他的身體抵擋這啄擊,右手食指也力圖重新振起軟劍。

可是已來不及了。她略偏過臉,然而猛禽如影隨形。

她閉目。準備承受那股劇痛。

代之的是從鼻前一公分迅疾橫掠而過的一道寒冷的風。

她驚異地睜眼。面前那隻猛禽已經消失。

左邊十多呎外一棵樹榦發出被硬刀砍入的爽利聲響。

無音這才首次看清楚那是一隻怎樣的禽鳥:形貌似乎是烏鴉,然而身體上的羽毛夾雜著紅、藍、綠、金數種詭異的顏色,身體大如獵鷹,嘴啄和鳥爪都異常地彎曲尖長。一雙赤紅的眼睛暴突著,身體散發出絲絲慘綠色的霧氣,隱隱帶著一股辛辣嗆喉的氣味——無音暗自慶幸剛才自己的拳頭打空了,否則恐怕整條左臂都因中劇毒而要砍掉。

這隻毒鳥卻已被一柄刀子釘死在樹上。

一柄雕刻著惡鬼頭顱的鉤鐮刀。

無音赫然回頭。

地上空餘那襲攤開的黃色斗篷雨衣。

原本奄奄一息的拜諾恩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無音、佐久田與須藤竟然皆無一察覺。

——是誰把他劫走?而且又救了我的命……

須藤的身體重新伸展開來,下半身浸泡在沼澤的水潭中,抱著斷去手掌的左腕。傷口已經迅速止了血,並且結合成一個圓球狀。

他瞧瞧釘在樹上的毒鳥,又看看倒在泥地上天馬聖雄那破敗的軀殼,感到憤怒莫名。

「鴆族」專長於調製各種奇異的藥品與劇毒(須藤這有如橡膠的身體也是以特殊葯湯長期浸泡而成),而「偶」正是「鴆族」製藥技術的巔峰產物。

製造「偶」的「素材」十分難尋,原因是在長時間的泡製過程中,「素材」必須承受極度強烈而長久的肉體與精神痛苦,故此務必要挑選少數具有強韌精神意志的人類;而即使經過如何嚴格挑選,「偶」的成體與失敗品比例也高達一比五。

如此花費心血的貴重兵器卻只能使用一次。對於「鴆族」而言,每一具「偶」的價值相當於等重的黃金。

——這卻是「偶」第一次失敗!

佐久田與須藤都感到悔恨和焦急。回去後必定會受到嚴厲的責罰,唯一贖罪的機會就是把敵人全數滅口,以保護「偶」的秘密。

可是拜諾恩到哪兒了?剛才他已經奄奄一息,必定有人把他帶走了——並且從他身上拔出那柄鐮刀,用以截擊「偶」的毒鳥……這個人又是誰?

無音這時才把捏在自己咽喉上的那隻斷掌扯脫,狠狠拋到水中。她早已收回軟劍,戒備著兩個「鴆族」使者,同時也在分神察看拜諾恩的影跡。

——到了哪裡?……剛才那鐮刀飛得好快……

須藤與佐久田的驚異不下於無音,不過比起拜諾恩的下落,他們更關心的是那個神秘的新敵人。

他們對視了一眼,卻同時發現對方有點異樣。

「須藤……怎麼你在發抖?」佐久田發問時,聽見自己的聲音同樣顫震起來。

他們這才發覺: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的身體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那股寒顫來自體內深處,就像脊髓快要結冰一樣。

他們漸漸記起來了:這是只有在生前才嘗過的,已經久違了數百年的陌生感覺……

上方傳來一記短促的冷笑。

三人同時抬頭。

樹叢高處的枝葉與蔓藤之間,似乎有一具黑影在晃動。

須藤勉強克服那顫抖,猛地拔出水潭躍起,身體再次捲成圓球狀,以厚碩的背項旋轉撞向那黑影。

須藤撞折無數的樹枝,去勢卻絲毫未被阻慢——

——一聲被切斷的慘呼。

須藤消失了。像一塊石頭投進海中。

「發生了……什麼……」佐久田輕呼,並且迅速從醫生袍的口袋掏出一根試管。玻璃里晃動著約一吋高的深綠色液體。無音斷定那是某種劇毒。

上方再次傳來聲音。一種有如濕滑的東西互相磨擦的怪聲。

無音聽不出來。可是身為吸血鬼的佐久田卻極為熟悉這聲音,他臉上露出興奮喜悅。

是吸噬血液的聲音。

「須藤,你勝了吧?」佐久田咧嘴露出尖長的獠牙。「不要吸光啊,留一點給我……」

然後須藤從樹上急墜下來。

要不是那套學生服,無音和佐久田也不敢斷定那就是須藤的身體:原本圓鼓鼓的須藤有如一個癟了的皮球,胸腹、肩背、臂腿都比原來瘦了好幾圈;灰白的臉頰凹陷下去,令那雙露著不可置信神色的眼球更形暴突。喉頸與胸口間的衣衫破爛,淌著大片血污。

「這……是……」佐久田一時驚得呆住了,幾乎握不穩手上的試管。他馬上定下神來,向上下四方張望戒備,並且把試管的塞子拔開,準備隨時以毒液攻擊敵人。握著試管的手掌抖得更厲害。

無音同樣驚疑不定。她禁不住再瞧瞧須藤。

當然這不是她首次看見遭咬噬吸血的屍體——可是現在犧牲者本人卻是吸血鬼!

無音皺眉,對拜諾恩的安危感到擔心。

——是什麼怪物……

佐久田一面在戒備,一面慢慢退卻。他已經知道沒有勝算——要是正面戰鬥,他連對付無音一人也沒有把握。

無音雖然無法斷定形勢發生了什麼變化,可是眼前這個「鴆族」使者終究是敵人,絕不能就這樣放他走。她躍起朝佐久田追逼。

佐久田知道這是逃走的最後機會。手臂猛揮,毒液全往無音面前潑灑。

無音早已預料對方這一手,軟劍迅疾在身前化成一個高速旋轉的圓盾。毒液還沒有觸及劍刃,已被那股旋卷的風壓吹散開去。

佐久田本不冀求這一擊能奏效,只求能製造逃亡的間隙。他閃身在樹木間穿插而過。

身後傳來一記布帛撕裂的聲音。佐久田衝出了數步才回頭,發現一片手掌大的白布,被一柄火焰形狀的飛刀釘在後方一株樹榦上。

他垂頭摸摸。身上的醫生袍下襬被撕去了一塊。

佐久田不敢停步,繼續向前疾跑,不出四步又是另一記撕裂的聲音。

他惶急得把口罩扯了下來,在樹林間用最高速穿梭,並且三次突然拐彎轉向。

然而每跑數步,總有一柄火焰形狀的飛刀如電射來,準確無誤地牢釘住他衣袍的一角;每次也因為他的掙扎逃跑而撕掉一塊,不一陣子那件醫生外袍已破碎得七零八落。

——他在……玩弄我……

佐久田試圖再提高速度。他伸出左手拍擊旁邊的樹榦,準備借力往橫向躍出。

躍不起來。手掌好像給「黏」在樹榦上。

他仔細看才發現,另一柄同一形狀的飛刀已插入掌背,把手掌與樹榦牢牢釘住——由於吸血鬼的痛覺極為遲鈍,他要用眼看才能發覺。

佐久田咬著嘴唇,狠狠地把手掌從刀刃上扯下來。指掌的筋骨都斷裂了,整隻手掌變成一塊軟軟的爛肉。

——不能死在這裡……獵人!獵人的傳說是真的!

雙腿發狂地奔跑。可是身體卻沒有前進。

垂下頭才發現:兩邊的股胯、膝蓋和足跟關腱,全部也都釘上了飛刀。

佐久田的身體崩倒了。

他口中咬著泥土,仍然勉力以右手和左肘向前爬行。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雙殘舊的黑色牛仔皮靴。

無音很輕易便找到佐久田的所在:在陰暗的森林裡,那一片片釘在樹木上的白布像是沿途指引的標記。

身為密教「斬鬼士」,無音當然不是個膽小的女孩。然而眼前的景象仍教她雙肩顫慄了一陣。

佐久田的身體給頭下腳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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