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R.T

同日 北卡羅萊納州 巴拉傑堡

彼得遜上尉知道,那個房間已經存在好一段時間了。

然而直至最近他才真正開始留意它。

房間的門上沒有部隊或軍官的名字,也沒有標示房間的用途,只有一張A4大小的普通白紙,四角用膠帶粘著。上頭寫著三個黑色的英文字母:

P.R.T〈插圖〉

彼得遜上尉從沒聽過,陸軍里有哪一支部隊或小組的名字縮寫是「P.R.T」。

當然,他沒有聽過不代表它不存在。這裡是巴拉傑堡,美國陸軍的王牌特種部隊「綠扁帽」的誕生地。

特種戰跟間諜情報戰一樣充滿了秘密——包括大量無關痛癢、小題大作的秘密。武器測試、保安程序、編製更改……許多所謂「機密項目」的壽命不過幾個月,然後就像氣泡般消失了。有的因為撥款不足無疾而終,也有的給民間技術趕過而變成了垃圾。

彼得遜一直沒有對那個房間多加留意。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看見任何人從那個門口出入。

彼得遜剛完成今早的單獨訓練。在「綠扁帽」的二十一年裡,他堅持每天練習手槍射擊最少五百發。那柄愛用的「柯爾特」點四五自動手槍此刻就在他腰際。他知道在他的部屬眼中,這東西簡直就是古董。可是彼得遜不理會。「柯爾特」是在無數戰場上歷經考驗的武器。而且論殺傷力,它絕不輸給任何新式手槍。

彼得遜把墨綠軍服的袖子捲起,露出二十吋粗的上臂。軍服被他厚實的胸膛和肩膊撐得滿滿。他拿著已喝了一半的即溶咖啡,步向通往後勤部門的五樓走廊,又再經過「P.R.T」的房門。

那房間位於走廊一個凹陷的位置,毫不起眼。彼得遜記得那兒原本是儲存清潔用品的雜物間。房間位於整座訓練中心的中央部分,沒有半個窗戶。誰也不會拿它作辦公室吧?……

門上那三個字母究竟是什麼時候貼上去的?半年前?一年前?他忘記了。

他在房門前停步,仔細看看黏在門上那張紙。膠帶已經泛黃——看來已經黏上去好一段日子。

彼得遜略把臉湊近房門。沒有任何聲息。

彼得遜特別留意起這個房間,是因為最近發生的兩件事情。

首先是三個多月前,他奉召回到五角大廈的「特種戰司令部」,呈交一份有關採購新槍械的意見報告。他討厭這種文案工作,寧可留在巴拉傑堡跟那群猴子般的部屬做例行訓練。然而命令就是命令,他只好把三天旅程當作短假期。

在司令部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事情。把報告讀了一遍,回答將軍們幾個問題後,他就獲准離開了。

就在五角大廈E棟的走廊里,他發現那兒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房間。同樣普通的一張白紙,用同樣的膠帶貼在門上,同樣的三個字母:「P.R.T」。

然後是一個月前發生的第二件事情:他的D連里那個新來的小子漢斯·戈普爾突然給調走了。

戈普爾是個典型的「電腦遊戲時代」士兵,手眼協調棒透了,手槍及衝鋒槍的近戰射擊成績長居隊上第一名。握著MP5時簡直精準得像機器人。

可是他才剛完成六個月的「綠扁帽」基礎訓練,來到D連還不到十個星期。除了極優秀的射擊能力外,各種野戰技術和經驗都不足。彼得遜頗喜歡這個極具潛力的男孩,可是他要當上正式的突擊手最少是一年後的事。

——誰要把這樣的嫩小子挖走?

上級也表現得神秘兮兮,沒有透露戈普爾給調到哪一個單位去,更不容彼得遜爭取留下他。在與上級的對話里,彼得遜嗅到異常的「味道」。

戈普爾的調職書就擱在上級的辦公桌上。彼得遜偷偷瞄見,上面竟然有陸軍特種戰司令的簽名。還有這樣的縮寫:「P.R.T」。

彼得遜搔搔他已經半白的頭髮。什麼是「P.R.T」?「RT」兩個字母倒容易猜,大概不出「拯救部隊」(Rescue Team)或是「反應部隊」(Response/Rea Team)。

可是「P」呢?「計畫」(Planning)?「政治」(Political)?不會是「警察」(Police)吧?這些全跟戈普爾這樣的年輕新兵沾不上邊。

彼得遜微微搖頭,正想舉起紙杯喝一口咖啡時,房門突然打開。

彼得遜的臉本來就湊近房門,不禁感到危險。長久訓練下培養出的反射動作,不必經過思考就發動了。彼得遜的右手鬆開,摸向腰間的槍柄。

紙杯跌了下來。

一隻枯瘦的手掌從門縫裡伸出來,剛好把紙杯接著。咖啡沒有濺出一滴。

彼得遜並沒有真的握住槍柄,剛才只是無法控制的條件反射而已。這兒是「綠扁帽」的基地,他的第二個家,不可能有拔槍的需要。

他悚然看著那隻握杯的手掌。

令彼得遜驚訝的是:剛才那手掌的動作並不特別快,只是很自然地把紙杯接下來。

——自然得就像左手把東西交給右手一樣。

門縫沒有透出半點亮光,房裡一片漆黑。彼得遜看不見手掌的主人。

手掌仍然握著紙杯,一動不動。

彼得遜把紙杯接過來。

「謝謝……」

在接杯時彼得遜輕微接觸到那隻手掌,異常的冰冷。

房門打開來。

站在彼得遜眼前的是個大約四、五十歲的男人,穿著一套極普通的黑西裝、白襯衫和窄窄的黑領帶。身材同樣普通,比彼得遜矮了一個頭。臉頰和手掌一般乾瘦,鼻樑上架著一副塑膠框墨鏡。

在沒有燈光、沒有窗戶的密閉房間里戴著墨鏡。

彼得遜留意男人胸前掛著的識別證明:是「全級別通行」的證件,沒有照片,名字一欄只填縮寫「A.D.」。

「有……什麼事情嗎?」男人的聲音如金屬磨擦般粗啞。

「你……」彼得遜不知如何應對,只好岔開話題,「……不用開燈嗎?」

「我一個人時沒這個必要。」男人咧嘴笑了笑——彼得遜卻覺得那笑容像哭泣般難看。

男人把墨鏡略往上抬,露出了眼睛——或者說,是仍然可以稱為眼睛的部分。

兩個像給火焰燒灼過的空洞。

「對……不起……」

「還有什麼事情嗎?」墨鏡重新戴好,掩蓋了傷疤。

「沒有……」

門輕輕合上。

彼得遜獃獃地站在原地。他感覺腋下和背部滲滿了汗。

他低下頭看著手上的紙杯。

咖啡已經完全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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