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倫敦地牢

晚上十一時十分 「倫敦地牢」

身穿鎖子甲的中古武士刺殺坎特伯里大主教比克特,鮮血潑灑在他印有巨大十字架的雪白聖袍上;黑死病患者渾身腐爛與斑點,擠在小屋裡無聲等待死亡;問吊的死囚伸出腥紅舌頭,雙腿在半空中無意識地亂踢;斷頭台的刀刃又一次落下,切斷路易十六世那尊貴的頸項;被縛在木柱上施行火刑的殉教者,合什仰首作最後的祈禱;半浸浴在河水裡、手足被枷鎖的罪犯不斷發出悲凄的呻吟;瓦拉特·卓古勒伯爵坐在貫穿了敵人屍身的尖柱下,喝血慶祝勝利……

「倫敦地牢」(The London Dungeon)是除了「塔索夫人蠟像館」里的恐怖屋之外,市內最受歡迎的恐怖主題遊覽點,於一九七五年改建一座古老地牢而成。

拜諾恩隨著其他遊客在偌大、黑暗的地牢內前行。會移動和發聲的人偶,陳示了歐洲古代至近代各種暴行與酷刑。假扮成鬼怪的導遊不時從暗角處突然撲出來,唬得女孩子們驚叫,其他人則鬨笑起來。

被英皇亨利八世指控通姦而遭處死的安妮皇后,她被砍落的頭顱在地上說話,訴說著自己的悲慘遭遇。那是用電腦全像投射技術製造的特殊效果。

拜諾恩沒有看這些造型恐怖的人偶一眼,他專心搜尋那股吸血鬼氣味的來源。拜諾恩漸漸遠離了其他遊客。

——似乎是這兒。

拜諾恩推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暗門。曾經是保安專家的他並沒有掉以輕心,心中一直在默記著走過的道路方向。

進入暗門後,拜諾恩置身於一條陰暗、狹小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街道上。

電燈泡的亮度被特意調暗,以偽裝成那個時代的煤氣街燈;地上遺留了一頁一八八八年的報紙——當然是複製品——標題是「白教堂路兇殺案」;破爛的玻璃窗被熏成黑色;屋子與屋子之間懸掛著十九世紀末式樣的女性褻衣……

「這兒是『開膛手傑克館』。」一陣女聲從角落傳來。「對不起,因為近來的兇殺案,這兒已暫停開放。」

從陰暗街角出現的是一個女巫打扮的女子。

拜諾恩仔細端詳這「巫女」的樣貌:不知是化妝品還是天生膚色的關係,她的臉蒼白得就像地牢外頭的雪地;塗成灰鉛色的唇瓣薄而細長;藍得透明的眼晴中蘊藏著妖媚光彩,與那黑色假髮和一襲黑色低胸長裙很合襯。

——就是她,濃厚的吸血鬼氣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可是她不是吸血鬼。

拜諾恩斷定這個「巫女」必定曾經與吸血鬼有極親密的接觸。

——但是她何以沒有遇害……

「你迷路了嗎?」「巫女」微笑著走近拜諾恩,她突然停步,拜諾恩察覺她在短短一剎那露出驚詫的表情,然後又恢複了很自然的笑容。

在「巫女」的注視下,拜諾恩感到一陣虛弱感襲來。他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跟女性談話,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對答。

「讓我帶你參觀吧。」「巫女」又走近拜諾恩一點。「我是這兒的導遊。」

拜諾恩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耐性,他只想儘快把這個「巫女」背後的吸血鬼找出來了結。他一向厭惡自己擁有催眠力和讀心力,現在卻迫不及待地使用。

他專註凝視著「巫女」,準備進入她的思緒中。

「怎麼了?」「巫女」失笑。「我的臉上有污垢嗎?」

失敗了。「巫女」的腦袋似乎擁有某種免疫力,阻止拜諾恩的精神力量進入。拜諾恩過去從沒有遇過這種情形——除了在面對吸血鬼時。可是他清楚分辨出眼前的確實是人類,也許她曾受過催眠或其他精神訓練吧?……

「我……」拜諾恩把視線移開。「我有點累……也許是天氣太冷吧……」他對自己說出口的話有點訝異:自己竟在這個剛見面的女人跟前表現出軟弱。

「你要休息一會兒嗎?這兒後面有一間休息室,我帶你過去坐一坐。」「巫女」的笑容中並沒有半點真實的關心,似乎她猜想拜諾恩是藉詞身體不舒服而接近她。對於一個這樣漂亮的女導遊,這種事情也許每天都會發生吧?

拜諾恩跟著「巫女」離開「開膛手傑克館」。在昏暗的廊道中,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注視她的背影。在反光質料的黑衣襯托下,她的肩背和臀腿線條顯得極為優雅。

拜諾恩不想承認,但是他確實有一股觸摸她的衝動。為什麼呢?他無法明白。他是多麼地肯定,慧娜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一想到慧娜,他便生起了微微的罪惡感……

兩人穿過一道只限工作人員進出的暗門,走過水泥建成的狹小廊道,步下石砌的階梯。

——她在打什麼主意?

階梯盡頭處又是另一條走廊。兩人走過時沒有交談半句。拜諾恩暗中測算,現在應該已經離開「倫敦地牢」的範圍幾十碼遠。想不到倫敦市地底竟有這麼長的通道。也許是二次大戰時的防空洞……

「這兒。」「巫女」掏出一枚銀色的鑰匙,把走廊盡頭處的木門打開。拜諾恩留意到,門上只簡單寫著「禁止進入」字樣,沒有標示房間的用途。

「巫女」還沒有亮燈之前,拜諾恩已用夜視能力看清門內的情形:一個寬廣但天花板很低的房間,堆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木箱、紙箱和其他雜物。看來是個儲物間。並沒有人。

「巫女」點亮了電燈後,拜諾恩看得更清楚。角落處放著成堆的生鏽鎖鏈;幾柄中世紀式樣的長劍縛成一束擱在旁邊;牆壁上掛著十來副造型古怪的頭盔和金屬面具;牆角下有一個半透明塑膠桶,看得見裡面盛著深紅色的假血漿……顯然都是「倫敦地牢」的道具。

「請坐。」「巫女」狡黠地微笑,朝房間中央唯一的椅子招招手。

拜諾恩苦笑,那是一張電椅,椅把、椅腳和椅背上都附有拘束死囚用的皮帶,椅背頂部附著一個半球狀的金屬罩。

「插頭已拔掉了吧?」拜諾恩笑著坐上去。

「別笑啊。這副電椅可是真品呢。使用過三次。」「巫女」撥一撥裙裾,然後坐到一個木箱上。「是公司特別從美國買回來的。你是美國人吧?一個人來旅遊嗎?」

電椅竟然比拜諾恩想像中舒適,也許是對死囚的最後一點慰藉吧?他撥弄著椅把上的皮帶,低頭沒有答話。

「怎麼了?感覺好一點嗎?」「巫女」交換兩腳交疊的位置,雪白的腿肌令人目眩。

拜諾恩並非笨得不曉得,對方正試圖誘惑他。難道她就是誘餌,替背後的吸血鬼吸引犧牲品?這就是她與吸血鬼親密接觸仍沒有被殺的原因?拜諾恩過去沒有遇過這種事情,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還是感覺不大好……」拜諾恩脫下了頸項上的黑頭巾,用它把長發束成馬尾。「可不是因為疲倦或寒冷。」

「啊?那是為什麼?」「巫女」微微前俯,讓拜諾恩看見她的乳溝。

「是因為嗅到一種很難聞的氣味。」

「是嗎?我可嗅不到啊。這兒雖然是地底,但也不致於有沼氣吧?」「巫女」站了起來,走到拜諾恩跟前。「我知道你哪兒感到不舒服。」她的手指輕輕掃撫拜諾恩大腿。

「你叫什麼名字?」

「有必要知道嗎?……好吧。我叫歌荻亞。」她雙手捧著拜諾恩的臉。他的髭鬍扎進她綿軟的掌心。她的手掌輕輕搓揉著他的臉。「好癢……來,我替你脫去這件大衣好嗎?」

拜諾恩搖搖頭。「這兒太冷。」

歌荻亞媚笑。她走到電椅左側,握住椅把上的皮帶。「我們來點刺激的玩法,好嗎?」她把皮帶套上拜諾恩的左腕扣緊。

拜諾恩並沒有反抗。他想確定歌荻亞在打什麼主意。

歌荻亞的手法很熟練,不一會已把拜諾恩雙手、雙足和腰肢都束緊在電椅上。「回到美國時你可以跟朋友們說一個好故事:你曾經在電椅上跟一個巫女作愛。」

她輕吻了拜諾恩的嘴唇一下,身體卻飛快地退開。她凝視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剛才的風情,變得冷冰冰的。

「好了,現在我感覺安全多了。我們可以坦白一點。」歌荻亞脫下黑而直的假髮,露出了一頭暗紅色的短髮。「你是吸血鬼獵人吧?」

拜諾恩大感錯愕。

——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別再假裝了。我從你身上嗅到『氣味』。」歌荻亞取下掛在牆壁上的一件運動外套披在身上。「你帶著吸血鬼的味道,但是你並非吸血鬼。」

——看來她對吸血鬼的認識比我想像中豐富。

歌荻亞又說:「你的運氣太差了,竟然找上布辛瑪先生。」

「布辛瑪先生?」拜諾恩虛應著。看來「布辛瑪」就是她背後的吸血鬼。

「你至今獵殺過多少吸血鬼?……你的好運到此為止了。」歌荻亞拉緊披在身上的外套。「可惜啊……布辛瑪先生原本吩咐我,在這段期間內不要替他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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