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能除一切苦 第二節

黎明時分,全身披掛玄黑鐵甲的黑子,和他那穿得像乞丐的父親,在經河城的王府里做臨別的擁抱。

現在黑子正是從前鐮首最壯盛勇猛的年紀,堂堂的身姿比當年的「拳王」、「三眼」還要雄偉。可是不知道是遺傳自羅孟族的母親,還是受到義父的熏陶,他的臉容比鐮首要溫柔許多。

鐮首的身體又比數年前萎縮了一些,彷彿他那太強大的精神意志,把肉體也一點一點侵蝕了。瘦如柴枝的手臂環抱著兒子,摸到的卻是滿布稜角的冰冷鐵甲。

良久之後,黑子放開了父親。

「爹……這些年來,我有沒有一件事情令你不滿意?」黑子問時,臉容十分緊張。

鐮首卻沒有回答。

「爹……」威震大陸的小玄王,此刻竟急得有點像受責備的孩子。「我有讓你失望嗎?」

鐮首摸摸他的頭髮。「……沒有。得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兒子,是這世界給我的最大恩賜。」

黑子激動得欲上前再擁抱父親,可是鐮首止住了他。

「兒……不要再一心成為另一個我,你就只是你自己。」

「我……」黑子低著頭。「想成為像爹這樣的男人,這也有錯嗎?」

「你還記得我告訴你,二十幾年前為什麼要離開嗎?」鐮首撫摸著兒子的臉,就想起他的母親,想起羅孟族。想起那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結束的決鬥。想起山上那巨大的神像……

「你要是真想成為像我一樣的人,那也是你最必須去做的事情:尋找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黑子想起了柔兒,他再次低頭瞧瞧手腕上那個銅鐲。然後他直視父親,用力地點頭。

——屬於我的東西……

父子倆最後兩手相握。然後黑子從侍從兵手上接過戰盔,默默地戴上了,再掛上那個鑲了黃金鏤紋的黑色鐵面具。面具的額頂位置雕了個彎月記號,父親的疤記。

鐮首瞧著兒子那張溫熱的臉孔掩蓋在冰冷的鐵面之後,心裡在默禱。

——這是最後的戰爭吧?……

黑子背著父親踏向王府的大門,鐮首凝視兒子漸小的背影。

在王府外的廣場上,早有上千兵將在等待著。成列的旌旗迎風舞動,無數戰馬低嘶,盔甲與盔甲互相輕碰的聲音。

看著眼前的兵馬,黑子想起從前在首都里的日子:每次刺殺之後,他一個人回到清冷的家,燒掉染血的衣服,清理用過的兵刃,然後獨自默默作飯……

如今,這許多連名字也不知道的漢子,卻都甘心把性命交託在他手上。

——原來,這才是我天生要乾的事情……

小玄王站在府門的台階上,只是輕輕舉起右拳示意,下面的軍士馬上發出熱烈的喝采歡呼。

對於男人來說,這是何等美妙的呼聲。黑子將永遠記住這個時刻。

眾兵以仰慕的眼神,注視著這位神祇般的鐵面猛將登上坐騎。

他俯身向一名侍從低語,那侍從點頭,跑到眾騎兵之間,取來一面「三界軍」的旗幟,把旗杆交到小玄王手上。

小玄王在馬上高舉綠黃紅三色旗幟,帶領著這群狂熱的戰士,踏上離城出征的路途。

在經河城的大道上,無數平民抵著清早的寒冷夾道歡送。他們大都是想親睹那副傳說中的鐵面具,這將成為年老時向兒孫炫耀的話題。

一個女人忽然自人叢之間奔出,直跑向小玄王的坐騎,薄衣底下那兩顆豐滿乳房在上下彈跳。侍衛騎兵本來想攔截她,但認出了她是誰之後,都向兩旁退開了。

夏娜氣喘吁吁地站在黑子的坐騎旁,吐出一陣接一陣的白氣。

黑子透過無表情的面具上那兩個洞孔瞧著她。

「你……要回來啊……」夏娜那張圓臉仍是如往日般紅潤,她雙手抱著自己的肚腹。「你……要當父親了……」

面具掩蓋了黑子的表情,但他握著旗杆的手在微微顫抖。

夏娜滿懷期待地凝視那張面具。

過了一陣子,黑子的話才透過鐵皮傳來:

「我們的孩子,會在京都里出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