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第二節

齊楚與從漂城帶來的二十名部下正要步入「豐義隆總行」正門時,被守在門前的護衛攔阻。

齊楚怒然瞪視那些護衛。對方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說:「他們進不得。」

齊楚雖然知道如今「大樹堂」的人馬都只能龜縮在武昌坊內,但仍然非常小心——畢竟被鐮首這樣的怪物盯上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每次出外他都要帶著這許多人馬,否則那感覺就像沒有穿衣服走在街上一樣。

可是現在他只得順從。「你們都等在這兒。」他再也沒看那些守門護衛一眼,徑直就走進門裡。

正堂之內,章帥依舊安坐於他鍾愛的那把交椅上閉目養神,左右兩旁各有十五名壯碩的守衛。「咒軍師」過去從來沒有擺過如此大的架勢,但今天的他已不是從前經常藏在陰影之下的「六祭酒」。

齊楚連招呼也沒有打一個,直接就朝章帥喝問:「怎麼到了現在,於潤生還沒有死?」

「他會的。」章帥連眉毛也沒皺一下。

「這不是我們的約定!」齊楚頓了頓足,秀氣的臉漲紅了。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人了。」章帥微微失笑,像看著一個淘氣的小孩。「你也履行了你的承諾。京都里已經再沒有要拜託你的事情,為什麼還不帶她回漂城?那邊的生意你已經丟下了許久。」

「你放心,漂城那邊的錢還不是源源送過來嗎?」齊楚把手臂交疊胸前。「在親眼看見於潤生他們的屍體之前,我不會離開。」

章帥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當然十分倚重漂城這個大財源,可是齊楚在漂城的勢力同樣也需要「豐義隆」的支持。

「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嗎?」

「我是來問你一件事。」齊楚的情緒仍然忿忿不平。「我早就告訴你於潤生跟南面勾搭的事情!還有那個陸英風,龍拜也親自把他送過去了——這對朝廷來說,可是個一等的情報!現在仗都開打了,為什麼你不向何太師告發他?『勾結叛逆』這罪名一揭發,於潤生就是有一百條命也得死!」

章帥嘆息著搖頭。「齊四爺啊,你以為這兒是漂城?擺平查嵩一人就萬事皆通?這京都里的事兒可不這麼簡單。」

齊楚這才稍稍平復。「說來聽聽。」

「於潤生跟南藩私通時,仍然是『豐義隆』的人。這事情揭發了,你以為『豐義隆』可以完全脫得了關係?」章帥的語氣像是教訓。「何泰極這個人,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裡還不是個頭號大貪官?倫笑收攏了蒙真,何泰極在私鹽販賣里占的甜頭已經減少;看見漂城這個金礦,他還不借這個借口把它沒收?別忘了,查嵩也是他的人。」

一想到可能失去漂城的生意,齊楚心頭涼了一截。他知道自己公然背叛「大樹堂」的義兄弟,仍然能夠維持這一大群部下,只因為手頭上財帛充足;要是再沒有錢,他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將會如何……

章帥看見齊楚已冷靜下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個愛女人多於愛兄弟的傢伙,他完全操縱在自己的掌心裡。

他沒有向朝廷密告於潤生,當然還有些並未告訴齊楚的原因。如今戰爭才剛剛開打,皇軍與南藩鹿死誰手,沒有人能夠肯定,萬一南軍真的直搗京都「勤王」,朝廷的大權易手,豈非隨時查究起他這個告密者?那時候,最後勝利也就輕鬆落在蒙真的手上……

更何況蒙真與於潤生目前仍然勢成水火,雖然礙於朝廷的干預而沒有開打,但早晚還是要拼個死活。何必急在此時就改變這局面?當然章帥知道齊楚絕不會贊同這一點,他眼中就只有於潤生。

「齊四爺,你要是想留在京都看完這場戲,我也不勉強你。放心吧,無論如何,於潤生只是個等待行刑的死囚。你就安心在京都等一陣子,有什麼需要,隨時告訴我。」

「有一件事情。」齊楚的臉色一陣陰沉。「別再喚我什麼『齊四爺』,我不再是誰的老四。」

「對、對……」章帥帶點嘲弄地笑著說。

一名部下匆匆進入了正堂,手裡拿著一個火漆密封的厚信封。

「老闆,這是蕭文佐派人送來的。」部下恭敬地雙手把信封遞上。

章帥接過信封時,臉容變得嚴肅。左邊一名衛士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給章帥割開漆封。

是蕭賢送來前線的最新戰報。為了跟朝廷同時取得軍情,章帥向蕭賢送了一堆不少的金子。

章帥把信封里那摺疊的紙打開來,戰報只有簡短數語。

但已足夠令章帥的心跳加速。

率領南藩亂軍的元帥竟然就是出走多時的「安通侯」陸英風,此一消息震動朝野上下。「陸英風」三個字的威力,當然不止於政治上。

彭仕龍率領的「平亂軍」眾部,一聽聞對手就是當年威鎮關中的「無敵虎將」,軍心大為動搖,這場「鹿野原會戰」還沒有開打已經決定了勝負。

由於潰敗太速太突然,「平亂軍」許多現況都未能確定,只知彭仕龍成功撤退到藤州城死守時,所帶回來的兵馬只餘三萬。估計在鹿野原戰死的皇軍將士,約在三至四萬之數,另有四萬餘人被俘或投降,皆已投誠加盟南藩亂軍;其餘都在亂局中亡命潰散,能否再次集結仍是未知之數。

至於亂軍在會戰中折損多少人馬則更難以確知,但有估計可能在一萬以下。由此可見,陸英風不僅僅依仗威名,其用兵才能與彭仕龍相比確有天壤之別。

——而彭仕龍已是當今朝廷唯一能寄予厚望的大將。

壞消息還不只這兩個。陸英風再次施展大膽奇策:把大部分主力留在藤州,繼續牽制彭仕龍的殘部,不讓他喘息和招回逃散的士兵;自己則親身率領約三萬名精銳,號稱「裂髑軍」,全速長驅北上,直指首都。

此舉簡直違反了一般的兵學常識。然而人所共知,陸英風任朝廷主將多年,對各地布防駐軍的虛實了如指掌。他這次急襲是否瘋狂,很快便有分曉。

平亂主力潰敗,首都告急……朝廷有如被推翻了一樣。第一個倒霉的人,就是把戰報帶回皇城的使者——皇帝盛怒之下,下令把這帶來不吉利消息的人推出斬首分屍。

接著的幾天,皇帝都躲在後宮中,拒絕上朝與群臣商討應對之策。他認為戰事不利,完全是因為去年御獵祭天的儀典,受賊民干擾以致損害了國運所致。

極少向「鐵血衛」親自下令的皇帝,從後宮直接下旨予魏一石,再次搜捕清剿賊民的餘黨。京郊的貧民早就被殺光,哪來什麼「餘黨」?魏一石只好在首都內胡亂剿捕一批毫不相干的平民,以殘酷的拷問製造出招認的結果,在供詞上籤了字後,痛苦才得以解脫。

倫笑和何泰極在每次的「平亂戰爭」都異常團結。南藩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君側」當然就是他倆。朝中有提倡跟南藩議和的聲音,全部被何太師壓制了下去。

倫笑則知道,首都因為陸英風來犯的消息,早已人心惶惶,皇帝再在城內胡亂濫殺,難防民心思變。他好不容易勸服了皇帝終止對「鐵血衛」的命令,並馬上籌備另一次大祀禳,這才平息了皇帝的怒氣。

何太師同時也入宮求見皇帝,極委婉地陳述目前形勢和各種利害。加上倫笑在旁的協助,皇帝方真正明白事態有多嚴重,這才發出詔文,號召守備北方邊關的諸將領,儘快帶兵回首都勤王。

——距離最初收到戰報之日,這決定足足拖延了七天。

倫笑與何泰極也都知道,陸英風那支如狼似虎的軍隊來勢甚急,勤王的邊將未必趕得及到來救援——更何況戍邊的軍隊被拖欠軍餉多時,守將說不定故作拖延以還顏色,有必要準備守城了。

首都禁衛軍約有二萬五千之眾,跟陸英風指揮的「裂髑軍」數目相差不遠。但何泰極深知,這些表面精挑細選的禁衛軍大多虛有其表,缺乏野戰經驗,戰力根本成疑。

他馬上再奏請皇帝下另一道聖旨,在京畿之內緊急徵募壯丁,組織「義勇民旅」協助守城。何泰極預計,若徵得三、五萬人,加上原有的禁軍,配合首都那堅固的防禦工事,要抵抗陸英風的三萬人並非不可能。

徵集「民旅」的工作如火如荼進行。臨時拉入軍旅的平民男丁,當然難以期望他們有多勇猛;但倫笑跟何泰極都知道,在民間仍有一支隱藏的武裝力量……

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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