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色即是空 第六節

腳掌骨碎裂的聲音,好像包著布巾的雞蛋摔在地上。

那個「飛天」教徒發出凄啞的痛苦叫喊,身體在猛烈掙扎,卻動彈不得,左右手腕和足踝都被固定在超過三十斤重的厚木枷鎖里。

碎骨刺破了早就腫大的足底,深色的瘀血汩汩流出。

獨眼的陳寶仁拋去了那根木棍,右眼牢牢地盯著仍在痛呼扭動的那個光頭教徒。在鐮首從各地「豐義隆」分行帶回來的「八十七人眾」里,陳寶仁的狠惡肯定排在頭三位。在「普江分行」時,他已經是拷問敵人的能手,這「敲腳底」就是他常用的方法。

那錐心的痛楚,不管多壯的硬漢也無法承受。他知道,因為他也嘗過。

可是連陳寶仁也沒有遇過,把腳掌骨頭都敲碎了,還沒有得到想要的情報。

甘潮興一拐一拐地走到那「飛天」教徒前,伸手捏著他的光頭。「說!快說!」甘潮興就是假扮馬匪侵擾禁苑那天,在西郊墮馬的那人。他的左腿到現在還沒有好,也許永遠都不會好了。

那名教徒深吸了幾口氣,才喃喃地說:「神通……飛升之力……護持……惡毒不……能侵……」

甘潮興放開他的頭,狠狠颳了他一巴掌,然後回過頭來,一臉無奈地看著陳寶仁。「又是這樣……」

陳寶仁也乏力地搖搖頭。「跟之前抓回來那三個一樣……看來沒有用了,套不出消息來。這些瘋子,不知道吃了什麼葯,腦筋恐怕都給扭彎了……」他別過頭看看站在大門前的鐮首。

這是位處首都最東南角維喜坊內一家廢棄的鐵器作坊,四周都沒有人家,格外適合用作拷問的場所。鐮首倚著大門邊站立,手裡無意識地把玩著作坊里殘留的一個小錘柄子,眼睛憂慮地看著街巷上方晴朗的天空。

——已經三個多月了,還是沒有一點兒線索……齊老四,你把她藏到哪兒去?

一想到不知愛人現在是生是死、正受著什麼苦,鐮首就感到胸口一陣悶痛。他咬咬牙,手裡那個木柄輕輕拗折。

「飛升……九天……大歡喜境地……」那個「飛天」教徒還在吟著一大串咒語。鐮首聽得心也煩了,已經不可能問出任何事情。他伸出一隻拇指,倒轉向下。

甘潮興點點頭,從腰間拔出彎匕首,爽利地把那教徒的咽喉割斷。教徒一身本已污穢不堪的白衣染成赤紅。

鐮首瞧著那屍體,想起鐵爪來。鐵爪用了什麼妖法,能夠如此迷惑、驅使這些人?

或者應該問:「挖心」鐵爪四爺在「屠房」破滅、失去一臂之後,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天是鐮首第一次跟鐵爪交手。跟弟弟鐵釘相比,完全是另一個等級,難怪三哥也死在他爪下——怪物。

而把這隻怪物帶回首都的,肯定就是章帥。

——那麼早以前就養著一隻對付我們「大樹堂」的棋子……「咒軍師」……

鐮首不能肯定:下次再跟鐵爪交鋒,有沒有取勝的把握——世界上能夠令鐮首有此疑慮的人物,已經很少。

——即使加上六弟,或者田阿火……也沒有把握……

茅公雷。鐮首忽然想起他。要是跟他聯手,必定殺得了鐵爪。

可是,那在今天已經不再可能了。

鐮首掃視一下作坊內那五、六個部下,他們正忙著把那教徒手足上的枷鎖解開,準備處理屍體。

在「大樹堂」處於惡劣形勢的時刻,這「八十七人眾」並沒有一人離開。

最初他們跟隨鐮首,既是懾服於他的力量,也是希望闖入首都這片英雄地,押上自己的身手與才能,贏取黃金、女人與榮耀。

這個願望如今落空了。可是那次在西郊,他們親睹鐮首如何冒著兇險,從箭雨中拯救甘潮興。

——八十七人同時決定了:死也不會離開一個這樣的男人。

鐮首看著他們,想起了梁樁,也想起四哥。心情很是複雜。

——是什麼驅使我們這樣的男人,一個個甘願跳進這樣的遊戲里?……我們到底是一群英雄,還是一群笨蛋?……

鐮首的心很亂。自從跟寧小語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經尋到人生的意義……如今她不在身旁,他又回覆了以往的迷惑。

——小語,你在哪兒……

「五爺!」原本守在外面街巷的西域男班坦加,跑進來高呼。「有個人……來找你!」

鐮首隻是眉目抬了抬,身體沒有動一動。「讓他進來。」不管是不是敵人,只要是指名要找他的,他從不退避。

一個身穿著平凡文士衣袍的男人,獨自步入了作坊前院的正門。

鐮首認得這個人,他是替「太師府」辦事的。鐮首沒有跟這人說過話,也從來沒有正式介紹過,但他記得這個人名叫蕭賢。

鐮首不知道蕭賢是否看見了作坊里的屍體,但這人似乎毫不關心。

兩人互相點點頭,已表示他們都知道對方是誰。

身子瘦長的蕭賢,臉容是一貫的冰冷,似乎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都只是「太師府」文案里的一堆文字與數字。不過鐮首知道,這個人也有自己的慾望——那次欺騙容小山用的「神武營」甲器,就是老大用重金賄賂他買回來的。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女人。」沒有任何多餘的客套話。很明顯,這是他成為何太師親信的原因。「也知道她在誰手裡。」

「這事情跟你們『太師府』有關係嗎?」鐮首皺眉。他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的弱點。

「『太師府』要是向章帥要一個女人,他大概不可能拒絕。」

鐮首的眉頭略鬆開來,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希望的表情。

「交換的條件呢?」鐮首裝出很淡然的聲音。「今天的『大樹堂』,還有你們用得著的地方嗎?」

「蒙真已經繼承了容玉山的一切,包括跟倫公公的關係——他們已經見過面。」蕭賢說得很小心,仍然沒有直呼倫笑的名字。「『豐義隆』現在已經往一邊傾斜了,太師對這情勢很不高興。」

「直接說。」鐮首不高興地說。「你們要什麼?」

「殺人是你們最自豪的才能吧?」蕭賢舉起一根食指。「一個長著藍眼睛的頭顱。」

鐮首沉默不語。

「要是我問別的人,他們必定答我:『不可能。』」蕭賢放下手指。「可是你,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乾咳了一聲又說:「你不必現在回答我,把這建議帶給你老大。哪一天你們把那頭顱帶來,我們就把那個女人還給你。而且太師會動用他的情面,令你們『大樹堂』重歸『豐義隆』。」他眼也不眨地補充:「畢竟在『豐義隆』里,太師需要能夠代表他的人。」

蕭賢說完,看也沒看鐮首的反應就轉身離開了。

「為什麼?」鐮首趁著他還沒有步出正門前問。「為什麼找我說?不找我老大?」

蕭賢沒有回頭,只是略停下來,聳聳肩。

「那是你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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