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色聲香味觸法 第九節

鐮首盤膝坐地,那根沉重的木杖平放在大腿之上。他閉著眼睛,心神歸於虛空,讓身上每一條肌肉與所有臟腑完全放鬆休息。

倒是藏身在屋內的其餘三十四人,全都焦慮地在踱步,或是撫摸檢查手上的兵刃。他們有大半都是鐮首剛從「豐義隆」各州城分行招集回來的好手,其餘則是從漂城就開始跟隨他的「拳王眾」親兵。此戰要求以寡擊眾,行動迅捷,個人的戰力與身手是最重要的因素,每人都由鐮首親自挑選和調練。

比約定進攻的時間已經遲了大半刻,可是茅公雷那邊的哨音還沒有響起。本來以鐮首的可怕戰鬥力,即使率領僅三十餘人,要獨自強攻「鳳翔坊分行」也並非沒有勝算。可是這一來戰況必將慘烈異常,時間也必定拖延,恐怕會引起朝廷禁軍的注意和鎮壓——在剛剛發生逆匪擾駕的情勢下,禁衛們具有就地正法的特權,打壓擾亂首都治安的嫌犯絕對不會手軟。

「有古怪啊……」

梁樁焦急得咬著牙,年輕的他最討厭就是開戰前的等待。這是他第一次的真正戰鬥——以往都是跟隨在鐮首後面,踏著鐮首開出的血路。他渴望為「大樹堂」立下首次戰功。

屋子外忽然傳來數記竹木交擊的響聲,三短三長。

是陳渡的線眼所用的暗號。鐮首睜開眼睛。

進來的正是陳渡本人。一套隱匿用的緊身黑衣,把他瘦小的身軀包裹著,臉上也塗了炭灰。

他就是於潤生的「眼睛」,潛伏在附近監察戰況。

「五爺,不妙啊。」陳渡的額上流下汗水,令他臉上的炭灰脫了幾條痕。「茅公雷跟『三條座』那邊的人馬……已經進了『雞籠』里。」「雞籠」就是代表「鳳翔坊分行」的暗語。「而且是『雞籠』外面的守衛,自行開門讓他們進去的。」

鐮首猛然拔起身子,把木杖握著重重插在地上。杖頭刺進了地面的石磚,深達兩寸。

「怎麼會這樣?」梁樁憤怒說。「不是約定一起進攻的嗎?這是怎麼回事?」

「是蒙真。」鐮首臉上的怒意一瞬即逝,回覆了冷靜的表情。「他改變了主意。」

鐮首別過頭向部眾急喊:「離開這屋子!這兒已經曝光了!退到南面三條街外!」他自己卻拔起木杖,獨自往屋子的正門走過去。

「五爺,我也去!」梁樁拿起砍刀,把刀鞘插進腰帶。

「不,你暫時負責領著大伙兒,在我說的地點等我。我去一會兒就回來,跟你們會合。」

「五爺要去哪兒?」

鐮首沒有答話,獨自一人推門而出。

外面冷清的街道很暗。在這非常時期,飯館酒家全部沒有開店,尋常百姓的住家也都不敢點太多燈火。禁衛軍甚至「鐵血衛」隨時也會巡經任何一條街道,人們害怕會惹起這些惡煞的注意。

鐮首沿著黑暗街巷,一直朝著「鳳翔坊分行」的方向走。到了下一個街角,他終於看見預期中那個人的身影。

茅公雷手上那根黑棒仍藏在布囊內,隨便地搭在右肩上。他神色輕鬆地朝鐮首接近。

兩人接近至十五步的距離,同時止步。他們之間有一家已經休息的紙紮祭品店,二樓一頂小小的紅燈籠是他們頭上唯一的光源。

「有好一陣子沒見了。」茅公雷說。「還好嗎?」

鐮首點點頭。

「啊,看來你找到一件新玩意兒呢。」茅公雷指一指鐮首的木杖。「要是跟我的寶貝比試起來,相信必定很好玩。」

「我們現在就可以試一試。」

「我沒有空。」茅公雷搖搖頭。「雖然我確實很想試試……下一次吧。今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大概已猜到一丁點兒吧?」

鐮首隻知道,如今「鳳翔坊分行」已經由蒙真指揮。他想不出那個男人到底使了什麼把戲,能夠迅速把整個形勢改變……

——難怪老大如此看重他……

「容玉山父子呢?」

茅公雷沒有回答。

——也就是說,那對父子在這場鬥爭中的角色已經演完了。

「為什麼不帶人過來攻擊我?」鐮首表面上仍然冷靜,可是心裡卻充滿挫敗的酸苦味。

「上一次在桂慈坊市集里的『決鬥』,我總覺得虧欠了你。」茅公雷的笑容依舊,但也失去往日的爽朗。「現在還你這個人情。以後再遇見時,我可以毫無顧慮地殺了你。」

「好。」鐮首揮一揮手上的木杖。「就這麼約定。」

茅公雷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他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往後走。

鐮首一直目送著他,直至那背影消失於黑暗的街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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