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色聲香味觸法 第一節

七月的天氣一直都很好,直到二十六日這一天,天空卻變成了一片滲了鉛的銀色。沒有下雨的跡象,可是空氣里瀰漫著一層薄薄的濁霧。從首都望向北面,遠山的稜線全都看不見了。

容小山步下馬車時,不住用絲帕抹拭額頭和臉頰。熱暑的空氣帶著一種黏稠感,令他煩厭極了。

為免被人發現行蹤,他途中換乘了三輛馬車,才到來臨近濟遠門的這棟房屋。蒙真和茅公雷恭謹地跟隨在他身後。在馬車與屋門之間那短短的距離,茅公雷仍警覺地左右察看,確定沒有被人注意。

屋子裡充溢著四、五十個男人長期擠在一起的汗臭味。容小山皺著眉,用手掩著鼻子。這次行動雖然是他親自計畫,可是事前他從來沒有親自到來視察過。

大廳地上凌亂散著被褥和枕頭——這麼小的屋子要住上五十人,睡在地上是唯一的方法。廚房也不夠大,往往一天有兩頓只能吃乾糧。茅坑當然也不夠用,他們索性就在後院里挖了十幾個坑子,解決之後用沙泥掩一掩就算了。

「我的天……」容小山帶著厭惡地說:「可不要因為這臭味給章帥發現了……」

有幾名休息中的部下聽見了,並沒有作任何反應。蒙真卻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中滿不是味兒。

這樣的屋子,在附近還有三家,總動員多達二百人。為免讓人注意到如此大規模的調動,容小山花了二十幾天,分批把這四所房屋一一填滿。

於潤生雖然說過,容系的人馬中可能潛藏了章帥的間諜,不應該作這樣大的動員,可是容小山管不了這麼多。只有被這樣眾多的部下包圍著,他才有足夠的安全感——始終不能確定,於潤生會不會玩什麼花樣。

——反正要是事情敗露了,爹也只會怪罪那姓於的……

容玉山也贊成兒子多帶一些人馬,這個寶貝兒子是他人生所有希望的寄託——敵人當然也都知道這一事實。容玉山不會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姓於的……他怎麼知道章帥今天會來?」容小山一邊步上階梯一邊問。

「那個女人的傭人,今早到市集買的菜,比平日豐富許多。」蒙真回答。「過去有兩次這樣的情況,結果也偵察到章帥到來的車子。」

「呵呵……」容小山到達二樓,倚在一面窗子旁,從窗欞的洞孔向外窺看。「『咒軍師』必定想不到,出賣他的是一桌子酒菜吧?」

從窗戶可以看見,由濟遠門一直延伸到溫定坊內的這條大街。下午的街道上行人並不多。外面隱隱傳來烤肉的香氣。

「今天又是御獵啦……」容小山微笑地說。「皇帝老子要狩獵,我們今天也要狩獵……對了,今天那邊是誰指揮?狄斌?還是那個……鐮首?」

「是狄斌。」茅公雷說。「我沒有看見鐮首,大概是怕他太顯眼了吧?」

「那個矮子嗎?倒比較好應付……」容小山神情嚴肅地說。「記著,待會兒他們得手後,我們要趕緊出去,說什麼也得把這功勞拿過來。」

蒙真和茅公雷同時點頭。

茅公雷心裡卻在暗笑:章帥還沒有死呢,你卻凈在想這些……

接著是無言的等待。容小山很明顯欠缺了耐性,交叉著雙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然後又走到下面的大廳,下一些沒什意義的命令,比如叫部下們把廳子中央空出來,把兵刃都整齊排列到地上,讓他煞有介事地逐一檢查……回到二樓,他又親自監視濟遠門的情況,可是不一會兒又感到厭倦……

「媽的!」容小山跺跺腳,英氣的濃眉皺成一線。「那情報是不是假的?於潤生是在騙我們嗎?」

茅公雷忍不住說:「公子,伏擊就是這樣子啊……」

「這不用你來教我!」容小山把怒氣轉移向茅公雷。「我四歲就會讀兵書了!你呢?你讀過多少部?」

茅公雷瞧向義兄,蒙真搖搖頭,茅公雷只好沉默不語。

「車子!」監視的部下一聲輕呼,打斷了容小山責罵的興頭。

「讓我看看!」

容小山湊近紙窗的洞孔,看見一輛只有兩匹瘦馬拉著、式樣十分平凡的馬車,駛進了細小的濟遠門,並沒有停下來接受衛士的檢查,一直朝溫定坊里行走,速度不緩不急。

「看來是了。」蒙真的聲音冷靜如磐石。

容小山看著車子,全身在冒冷汗——不是因為炎熱,他知道今天的行動對自己具有多大的意義。除去了章帥這大患,「豐義隆」里就再沒有能夠威脅他父子倆的敵人——容玉山已在「鳳翔坊分行」齊集了大批人馬,一等收到這邊成功的消息,就馬上出發往九味坊的總行,向韓老闆「逼宮」。然後大概再過一年半載,把幫里的一切平定、理順之後,他——容小山就成為「豐義隆」的新任老闆,首都黑道的第一人……

「可以就在這道上襲擊嗎?」容小山焦急地問。「通知前面那些屋子裡的人,先把去路截斷了,我們這兒再夾擊……茅公雷,你來下手……」

「可是,不知道章帥本人是不是在車子里啊……」蒙真提醒說。

容小山的臉漲紅——情急之下,竟然連這麼基本的一點都忘掉了。

車子在大路上漸漸走遠,到了一個路口往右拐彎——確實是前往那情婦的屋子所在。容小山更感興奮了。

茅公雷走到樓下,命令眾人把兵刃掛上,隨時候命。

「狄斌會用哨子聲通知我們。」蒙真說。「成功了就是長的哨音;假若出了什麼岔子就是短音……」

容小山咬著嘴唇,表情彷彿正在等待父親買玩具回來的小孩子。

「公子,不要太急。」蒙真輕拍他的肩膀。「不管待會兒發生什麼,都等把所有人齊集才出動。那姓於的……也許會弄什麼花樣……」

「他敢?」容小山冷笑。「我這兒有二百人,把他們都砍了!」

「可是那個鐮首,抵得上一百人……」

「我也有公雷啊!」容小山摔開蒙真的手。「在京都里,誰敢跟我們姓容的……」

忽然傳來哨音。

連續七、八記短促的尖銳哨聲。

「怎麼回事?」容小山焦急中索性把窗戶整扇推開,伸首往剛才馬車消失的方向看。「出了什麼事?」他又縮了回來,抓著蒙真的衣襟。「快叫人出去看一下!」

蒙真還沒有回答,下面的路上傳來急激的馬蹄聲。

只有一騎,從剛才車子拐過的彎角轉出,朝城門這一頭迅急馳來。馬上騎者的身影漸漸擴大。

白色的衣衫飄飛。

容小山瞪大了眼睛。

這個人,他從小就認得。

確確實實是章帥本人。

容小山奔向階梯,一邊呼喊:「快去!去追殺他!」

蒙真追在後頭:「公子,不要!外面也許有埋伏!」

容小山已到了樓下大廳,氣沖沖地撿起一柄刀子:「哪有什麼埋伏?城門裡外,我們的人早就看過了!有多少匹馬?」

一名部下迅速回答:「院子里只有十來匹,另外有二十幾匹藏在隔鄰幾家屋子裡……」

「都帶出來!所有人上馬!他要跑啦!」

十多人立刻奔向後面的院子取馬,其餘所有人也一起湧出屋子。

「誰斬了他,黃金五百兩!」容小山激動地呼喊,然後揮手叫蒙真和茅公雷跟隨他到後院去。

後院並沒有馬廄,只是在樹蔭底下並排拴著馬匹。為免馬兒的嘶叫聲驚動了外面,嘴巴全都勒著布帶,部下正手忙腳亂地把布帶一一解下來。

容小山對馬匹十分熟悉,一眼掃過去就挑出其中最壯健的一匹來,縱身一躍坐在馬鞍上,那動作十分利落。他又示意蒙真和茅公雷乘哪兩匹馬兒。

——早知道會變成這種狀況,就把我那匹黑馬帶來!

馬兒被縛了這麼久,一旦解除了布帶,全都發出悍怒的嘶聲來。

「去!去!」容小山以刀背拍打馬臀,立時單騎從後門馳出。蒙真與茅公雷也迅速調韁追出去。

其他已外出的部下也一一騎馬從巷道出現,在大路中央的容小山四周集結。可是章帥的馬早就越過了屋子,已經到達濟遠門前。

「追!」容小山點點騎數,集合的已經有三十來匹,於是發出命令。

「可是守門的衛兵……」

容小山從衣襟內掏出一個顏色烏黑的木令牌,上面穿著繩子,弔掛在他頸上。「這是乾爹給我的,他們不敢阻攔!」

三十八騎同時飛馳向城門。路上的行人和攤販,早就因為剛才章帥的急奔而躲避在兩旁,容小山的馬隊通行無阻。

「呸,那個狄斌怎麼搞的,竟然給他逃脫了!」容小山從齒縫間說,賓士中只有他自己一人聽見。「也好!讓我親手立這個大功!」

章帥已經策馬衝出城門。門衛明顯都認識他,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可是看見這近四十騎的隊伍全速奔來,他們都緊張地提起了戈戟。

容小山當先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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