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眼耳鼻舌身意 第八節

巨大的圖卷慢慢在眾人面前展示開來,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除了北面的皇宮內城郭里是一片空白,整個首都的街道布置都繪畫得巨細無遺,而且全部符合比例。

蒙真看了看地圖,朝於潤生露出敬佩的眼神。他沒有聽說過官方有如此詳細的首都圖,相信於潤生並不是從太師府取得它,而是靠自己的部下量度繪製而成。於潤生必定已經成立很完善的情報系統,而製作這地圖所耗費的人力與財力亦絕對不菲。

在於潤生的書房裡列席的共七人:於潤生、容小山、蒙真、狄斌、茅公雷、花雀五,還有坐在末席的陳渡——他原本是葉毅的部下,但比葉毅還要大四年;同樣是「腥冷兒」出身,從前在軍隊里已干過斥候探子;因為身材瘦小,在「大樹堂」里給人取了個外號叫「猴頭」……葉毅去年神秘死亡之後,於潤生便擢升他取代其情報工作,結果令於潤生很滿意。

除了這七人,還有野人般的棗七忠心地守在房門前。

容小山瞄了地圖一眼,卻似乎興趣缺缺。

「這事情我已經計畫了好幾個月。」於潤生首先發言。容小山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他是表示,自己並非收了容玉山的好處卻不做事。

「刺殺章帥不是容易的事。」花雀五介面說。「大家大概都知道,為什麼人們給他『咒軍師』這個稱號吧?」

章帥本人行藏之神秘,早已成了首都黑道的傳奇。在當年的幫會戰爭中,甚至傳出他能施展分身妖法的流言。

這一點容玉山當然也清楚。不只是章帥本人,就是他的部下人馬,容氏父子至今也摸不透確實的數量和布置,或是有哪幾個突出的幹部。章祭酒一脈的開支,從來都是從「豐義隆總行」——也就是韓老闆本人——直接支領,其他人無從過問調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章帥能動員的數目不會太多,大概不超過五百人,否則怎麼也不可能掩藏得如此周密。

「自去年開始,我不斷派人跟蹤章帥的行蹤,幾乎每次在一、兩天以後就斷掉了,最多只可以確定他是否有出城。」於潤生撫著鬍子說。

容小山聽著微微點頭。這些工作他們當然也有做過,結果是同樣徒勞。

十多年來,容玉山也多次嘗試在章帥身邊布下內線,但統統都失敗了——不是神秘地死亡或失蹤,就是給調到外州的閑職。「咒軍師」的警覺令容玉山也不得不佩服。

「那麼說,是沒有辦法啦?」容小山不大耐煩地問。

「不。」於潤生直視容小山,微笑著說。

容小山被於潤生瞧著,感到渾身不舒服。

——這傢伙絕對是個危險的男人……也許真的需要用這樣的男人才能夠搞倒章帥吧?可是不得不提防他……

於潤生伸手撫摸桌上的地圖。坐在容小山旁的蒙真看著那隻覆蓋首都的蒼白手掌,眼神閃動了一下,臉上卻沒有流露任何錶情。

「我們跟蹤的工夫,在大概四個月前得到了成果。」於潤生繼續。「我們查到了一件事情:章帥在京都里有女人。」

容小山聽見後,那雙濃眉往上揚起。

於潤生的手掌在地圖上繼續游過、最後停留首都外城的西北角落上。那兒是溫定坊的所在,位於皇宮西側,貼近外郭城牆。

「他把自己的女人安置在這裡。」

容小山對首都了如指掌,當然知道溫定坊。由於靠近皇宮,溫定坊是不少中級官吏的宅邸所在,離城中心較遠,環境頗清幽寧靜。容玉山在那兒也擁有幾座物業。

「這兒很接近城門啊。」茅公雷指一指地圖上的城牆西北角處。那道小城門名為濟遠門,平日甚少人使用。

於潤生點點頭。「章帥想必是花重金買通了戍守濟遠門的禁軍。每次他去探訪女人時,總是先從南面鎮德門出城,表面是遠行,其實繞路越過京郊西面,從這濟遠門偷偷回城——這是為什麼沒有人察覺他有這女人。」

容小山一臉狐疑。他和父親多年來花了許多工夫,都沒能掌握如此重大的情報。

「你們是怎樣查出來的?」身邊的蒙真已代他發問。

於潤生瞧著陳渡,示意他代為解釋。

「在我們跟蹤章帥時,發現他出城的次數比入城的多——斷定了他必定有特殊的通道回京。」陳渡說話的聲音尖細但清晰。「最初我以為只是部下走漏了他入城的情形。可是累積下來,我發覺這情況大約每隔十天必定出現。我逮住了這日子,加緊派人在各城門牢牢盯住,經過兩個多月,終於才有一次發現了他換乘的車子從濟遠門進來。」

接著當然是憑那車子的行蹤,鎖定那女人的住處。這一點不必說眾人都明白。

「她就住在這兒。」陳渡站起來,從桌上拿起一根細針,插在地圖上溫定坊的其中一條街道上。「我仔細查訪過了。那女人姓曾,沒有人知道出身底細——大概沒有京都的戶籍,而是外地來的,住在那屋子已經有五年以上。年紀三十上下。屋裡只有兩名僕婦和一個老雜役……」陳渡繼續說出關於這個女人的瑣碎資料。

容小山瞧瞧蒙真。蒙真很留心地聽,顯然已在默默記著。容小山很滿意,回去後他便馬上派人再去查證,看看於潤生的這個重要情報是否真實。

「聽起來確實很像章帥會睡的那種女人。」容小山笑著說。

「我們之後密切監視著那幢屋子。」於潤生說。「有幾輛不同的馬車,輪著在不同的日子進了前院。雖然看不見章帥本人,但是與章帥出城的日子和時間完全吻合。」

「幹得很好。」容小山興奮地說。「下一次是哪一天?我回去告訴爹,好叫他準備。」

「不行。」於潤生斷然回答。「對付章帥的主力必定要由我這兒擔當。這些年來,章帥必已在容祭酒的部下裡布了內奸。一旦被他察覺有異動,狡猾如『咒軍師』是不會再給我們第二次機會的。」

於潤生的手掌移向地圖的東面,停在九味坊「豐義隆」總行的上方。「何況章帥一死,容祭酒也必須同時去找韓老闆,逼他把位子讓出來。」

容小山沒有說話,等於默認這正是容玉山的計畫。

「那麼,就拜託於兄把章祭酒的人頭帶回來吧。」蒙真說。「容祭酒必定很滿意這個安排。」

「當然,這是報答容祭酒提拔之恩的時候了。」於潤生點點頭。

在旁的狄斌聽見這句話,心頭泛起微微的緊張感,一場叛變已經拍板決定了。

「可是還有一個條件。」於潤生收回手掌,再次撫摸著須子。「我希望容公子能夠親身來監督我們這次刺殺,這樣我的部下會比較安心。」

容小山略感愕然,但馬上聽出了於潤生話中的意思。以於潤生的地位,若獨自殺死章祭酒,在「豐義隆」幫眾的眼中不免成為大逆不道的行弒者;此舉則可表明,刺殺行動是獲得容玉山的首肯。

容小山不置可否,只是聳聳肩說:「這得看爹是不是同意啊,我回去再跟他商量。那麼,我們什麼日子行事呢?」

於潤生豎起兩根指頭。

「兩個月後?」茅公雷搔搔那頭鬈髮。「那可是皇帝老子登極十年的慶典啊。」

「慶典期間人多繁雜,正好可以掩飾我們的調度。」狄斌回答說。

「於哥哥想得很仔細啊。」容小山咧齒笑說。他瞧瞧桌上的地圖,然後站起來環視室內眾人一遍。雖然還沒有決定是否親臨監督,可是,容小山心頭已冒起一股指揮重大行動的意氣。

「兩個月後,『咒軍師』將在人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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