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苦集滅道 第十一節

兩天之後,於潤生、鐮首、狄斌、葉毅、田阿火與另外二十名「大樹堂」部下再次穿起喪麻,在花雀五的帶領下出了首都,到城郊三里外的墓場正式拜祭龐文英的墳冢。

這位於山崗的墓場是「豐義隆」特別雇了四名占算師挑選的福地。歷來為了「豐義隆」的霸業而犧牲的英靈都安息在此。

「義父很早以前就選定這個位置。」花雀五指著刻了龍虎圖案的石碑。「就在燕師哥的旁邊。」

於潤生好奇地瞧向燕天還的墳墓。碑石的刻痕已因風霜而變得模糊。他從龐文英口中斷斷續續知道關於這個夭折天才的事迹。

「不管是誰殺死他,我很感謝那個人。」於潤生摸著石碑說,他的坦白令花雀五驚訝。「假如他還活著,恐怕我現在不會在這裡。」

「不。」鐮首在後面插口。「我不這樣認為。即使是那樣,我覺得老大還是會以另一種方法到京都來。」

於潤生微笑沒有回答。

田阿火將一把把紙錢撒向天空。狄斌默默站著瞧向山崗下的官道,任那吹飄的紙錢落在身上。

於潤生無聊地在墓園裡走著,掃視每一個墳冢。終於他看見了「三祭酒」蒙俊的墳墓。墓旁的雜草除得很乾凈,前面插著一束還沒完全凋謝的白黃鮮花。顯然不久前才有人拜祭過。

——看來他也下定決心了……

「來啦。」狄斌指向山下的道路。於潤生眺視過去,看見那幾點黑影,眼中露出喜色。

到來的二十多人里就只有棗七一個徒步——他至今還沒有學會騎馬。可是從漂城一路到此,他都沒有喊過累。

他們中間押送著兩輛載貨的馬車,車上的「貨物」是幾口大箱,全都用油布緊裹著,外面貼滿已被雨水溶化的封條。

棗七一看見於潤生就跑過去跪在他跟前,雙手握著他的手掌貼在自己前額。這舉動其他人看見都覺得誇張,可是棗七毫不在乎,而於潤生也理所當然地接受。

「堂主,我把東西送來了。我沒有一刻離開過車子。晚上也伏在那些箱子上睡。解手也只是蹲在車旁……」

「我知道。」於潤生撫摸棗七的頭髮,像在摸一隻聽話的狗。

狄斌知道車子載的是什麼——整整十二大口箱子載滿了黃金、白銀跟其他值錢的珍寶。也有比等重黃金還要貴重的罕有藥材,和幾卷已有三百年以上歷史的古畫。

把這些財寶另行押送是狄斌主意——老大若與它們同行,難保沒有不能預見的危險。狄斌原本希望由自己押送的,老大意外地把任務交給棗七。

「他要是知道這些箱子的價值,會帶著它們一走了之。」出發前狄斌曾這樣抗議。

「其他人會,他不會。」於潤生肯定地回答。

即使以於潤生今天的地位,這筆錢財還是驚人的。漂城新埠頭的工程還沒有完結,鎖住了「大樹堂」不少的資金;接管私鹽生意還沒有多久,積存的「油水」有限……於潤生沒說,可是狄斌知道這筆錢是從哪兒來。

——那個從南方來叫「小黃」的男人……

「白豆,待會你負責把車子押回去。」於潤生說。「然後把錢分成四份。」

狄斌知道其中一份必定是正式上繳給「豐義隆」的「拜門禮」;另外一份私下給容氏父子;一份留作在首都調度支用,而最後那一份……

——太師府……

於潤生拖著棗七的手在墓碑間走過。「這兒也一定預留了容祭酒的地方吧?」他不經意地問花雀五。花雀五指向一株槐樹下的空地。

於潤生瞧著那片空地好一會兒。

——很好……足夠埋葬兩個人……

內室只點著兩盞油燈,氣氛顯得更見深沉。

狄斌雙手捧著鎮堂刑刀「殺草」高舉過額,神情肅穆地走過站在兩側的部眾,最後把刀安放在那新造的神龕中央的木架之上。

鐮首早已拿著三支點燃的清香站在旁邊,此時馬上把香插進刀前的爐子,然後雙手猛力合十——那掌聲震撼整個靜默的廳堂。

「謝本堂副堂主、刑規護法葛三爺英靈,護佑我等平安進京。」狄斌莊重地宣講。他銳利的視線掃過去,確定每一名部下的臉容都誠懇恭敬——即連與葛元升素未謀面的棗七也誠心地合十——心中很是滿意。

狄斌和鐮首都退到部眾之間,只余於老大一人站在神龕前面向所有人。

於潤生的臉抬起來,視察這些卑恭而又顯得躍躍欲試的兄弟與部下。他忽然記起四年多前,在漂城北部那個屬於他岳父的倉庫里,他站在一個木箱上向一百九十三個腥冷兒講話的情景。

那一年他發動了一場戰爭。現在,他要發動第二次。

舞台已經設定好。

——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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