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七五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重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都變了,已經不是在女校地下的地宮裡。我躺在一輛老式北京吉普的后座上,這車老掉牙了,跑起來直晃不說,車廂里還瀰漫著一股汽油的味道。

這是在哪兒?我看了看車外的景色,外面一團漆黑,車子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了。開車的司機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著他覺十分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個人看上去古里古怪的。都什麼年代了,還穿著老式的藍色中山裝,頭髮還梳成標準的三七開。看上去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看見我醒了,司機還回頭望了我一眼,說道:「還以為您能多睡一會兒,我還想到了地兒再叫您。不是我說,要不您再睡一會兒?還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

不是我說?我聽他的話當時就愣住了,「你是……郝文明?」

司機從後視鏡里向我笑了一下,「不是我是誰?肖科長您怎麼了?不是我說,是不是沒睡好,睡蒙了?」

我在後視鏡里看了看自己。鏡子里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衣著與年輕版的郝文明一模一樣。看著一臉的疲倦,略微有些腫眼泡,看著有幾分面熟,依稀有點去了大鬍子的肖三達的模樣。

肖科長?肖三達?我又做那個噩夢了?看樣子還是上次那個赤霄的續集。如果說上次是吳仁荻做的手腳,那麼吳仁荻這次已經昏倒了,他的外掛封了十三天,再說是他就說不通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中還是驚愕不已。幸好之前有過類似的經驗,很快我就鎮定下來。郝文明看見我的臉色難看,還以為我出了什麼狀況,他沖著後視鏡里的「肖三達」說道:「肖科長,您沒事吧?臉色這麼難看。」

我搞不清現在的狀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沒事,可能是剛才沒睡好,還是覺得很累。郝……文明,我的腦子有點亂,我們這是去哪兒?」

郝文明在後視鏡里向我一齜牙,「不是我說,這麼大的事兒,您也能忘了?」郝文明感到自己有點多嘴,看了看我的表情沒有變化,才又說道,「我們去南山墓地,我們高科長和蕭科長已經在那裡等你了。」

南山墓地?我在腦子裡反覆捋著這四個字,終於想起來了,在資料室里見過這四個字!不過這一段資料加了二級保密密碼,只有主任級別的人有許可權閱覽。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是我還記得,南山墓地的資料被歸納在一九七五年時段里。

我偷眼看了看郝文明,他沒發現我有什麼問題,還在專心致志地開著車。我咳嗽了一聲,扶著腦袋對郝文明說道:「郝文明,我的腦子裡亂得像一攤糨糊,今年……是七五年吧?」

「當然是七五年了,不是我說,您沒事吧?」郝文明在後視鏡里皺了皺眉,「要不我停車,您出來透透氣?」

「不用了。」我擺了擺手,「我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說著,閉上了眼睛,裝作開始閉目養神。郝文明見我沒了動靜,他也不再說話,車廂里除了汽車發動機震動的聲音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閉上了眼睛,越想越亂,怎麼樣也想不出一個頭緒。最後聽著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不知道再睜眼的時候會在哪裡。

隨著一陣劇烈的顛簸,把我又重新顛醒了。我睜眼一看,還是在郝文明的車上,他已經把吉普車停住了,回頭看著我說道:「到底還是把您吵醒了,不過醒了也好,肖科長,我們到地兒了,出來透透氣吧。」

我看著車窗外的景象,這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眼前這地方好像是一個小山村。村子裡灰突突的,已經有幾個早起的老農,挑著水桶和扁擔去水井那邊打水。看見了我坐的這輛老掉牙的吉普,他們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聚攏在一起,向這邊張望談論著。

我和郝文明下了車,他帶著我走向了村子裡幾間看著還像樣的瓦房裡。剛進了院子,就看見院子里、屋裡滿滿當當的全都是人,粗看一下,最起碼也有百八十號人。

我進了正房那一間屋子。進去時,看見高亮和蕭和尚已經到了,他們倆和上次赤霄事件時變化不大,那個一劍削掉赤霄腦袋的大個子也在,還有幾個我沒見過的人,他們圍攏在一起,幾乎人手一根香煙。借著一盞油燈的光亮,都在看著桌子上一張發黃的照片。

看見我進來,這些人幾乎都和我打了個招呼。當然,最熱情的還是蕭和尚,他扔給我一根香煙,我接過來,是一根沒有過濾嘴的香煙。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點上抽了一口,就這一口,劣質的煙絲就把我嗆得一陣咳嗽。

「三達,你沒事吧?行不行,要不你乾脆戒煙吧。」蕭和尚向我嘿嘿笑道。

旁邊有人遞給我一碗水,我喝了一口,感覺舒服了一點。我向那個人點頭表示感謝,這個人我看著也很面熟,和郝文明相比,他長著一張娃娃臉。憑著這張娃娃臉,我想起來了,他是日後的民調局四室主任——林楓。

林主任我接觸不多,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出鏡的次數比吳仁荻還要少。而且他的性格和吳主任有些相似。眼睛長在頭頂上,在民調局裡只聽高亮高局長的,別人說話,他基本只當放屁。

不過江湖傳聞林主任以前是跟肖三達混的,現在看他能主動地端茶送水,那個傳聞看來八成假不了。

「三達,就等你了。」高亮看見我笑了笑,把他屁股底下的那個長條凳子讓了一半出來,「過來坐,我們剛才商量了方案,等你到了就動手。」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上面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照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不過看那衣著裝束,應該是解放之前的事情了。

我拿起照片看了一陣,又放了回去,對著高亮說道:「你先把事情再說一遍吧,最近我的事太多,幾件事情都記串了,一會兒動手的時候別再有什麼差錯。」

「這個也能記岔?」蕭和尚有點不信,不過看見我瞪了他一眼之後,他又說道,「再說一遍也好,可能三達能想到更好的方法。」

高亮倒是無所謂,他指著照片里的人說道:「這個人叫陶何儒,表面上看起來是南山墓地的看墳老頭,實際上他是邪教鬼道教三位開山教主中的一個。半個月前,有人舉報他是國民黨的潛伏特務。在調查他的時候,才發現了他驚人的秘密。

「在收集他資料的時候,發現了他在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就被國民黨的宗教事務處理委員會抓住處死了,沒想到他會死裡逃生,還在一片墳地里藏了這麼多年。

「這個陶何儒是我們特別辦(特別案件處理辦公室,民調局的前身)成立以來,碰到過的最大對手。我們特別辦這次也算是傾巢而來,除了主任在辦公室里坐鎮之外,我們六個科長全部到齊了。陶何儒手上的血債不下幾百人,他今天非死不可。我想聽聽三達你有什麼意見?」

鬼道教,又是鬼道教。它算是陰氣不散了。還是姓陶的,不知道和陶項空有沒有什麼關係?我愣了下神,高亮又向我問了一遍。我這才回過神,想起來高亮是在問我怎樣幹掉陶何儒,我脫口而出,「吳仁荻呢?他什麼意思?」

一劍削掉赤霄的大個子打了個哈哈,說道:「無人敵!誰的名字起得那麼囂張?」周圍幾個人也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我注意到高亮和蕭和尚的臉色變了變,蕭和尚還向我擠眉弄眼,好像是我說錯了什麼話。

「咳咳!」高亮咳嗽了兩聲,他對著我乾笑了一下,說道:「三達,又給領導起外號,張主任(特別辦主任,以前警察部的司長,躲運動來的特別辦,之前講過)也不在,你拍他也聽不見。」說完又是呵呵一笑。

高亮轉移話題的本事有一套,幾句話說完,他就指著照片說道:「還是按我們商量好的辦,我、蕭和尚和肖三達裝成去掃墓的,我們一搭上陶何儒,你們在外面就把至陽陣擺上,我們在裡面發現不對,濮大個你就帶人衝進去。我們特別辦傾巢出動,裡應外合,就不信這個陶何儒能翻了天。」

我來之前,他們已經研究好了細節,高亮說完,蕭和尚又重複了一下各人的崗位,屋內的眾人再沒有異議,便一鬨而散,去了各自的崗位。轉眼之間,屋子裡只剩下我、蕭和尚和高亮三人。

高亮向蕭和尚使了個眼色,蕭和尚心領神會,走到門口,對著院子里留守的幾個人說道:「燈油燒完了,你們去村長家借點。你們都去,村長小摳,你們人去的多了,他不好意思不借。」

看著院子里的人都走了,蕭和尚才回到屋子裡,關上門,再回身就沖著我來了,「三達,不是說好了嗎?那個人的事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暫時不向特別辦報告的嗎?我知道,你是不贊成把他招到我們特別辦來,不過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再說了,還不知道那個人願不願意來,就算他願意來,張主任那關也未必能過去。」

蕭和尚的話我聽懂了一半,我看著他說道:「你說的那個人是吳勉……吳仁荻?」

「小聲點。」蕭和尚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有點緊張地回身推開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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