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無罣礙 第一節

「豐義隆」二祭酒龐文英的喪禮就在他死後三天舉行,是漂城歷史上最大的冥儀。漂城裡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散滿紙錢。州內鄰近城鄉的官吏都到來弔唁,輪候鞠躬上香的人龍從正中路的「豐義隆漂城分行」大門一直延伸出安東大街。賭坊娼館這一天都乖乖歇業,全城的妓女都穿著素服。致祭者送來的奠酒一一放在分行大門兩旁,堆得跟牆壁一樣高。最高興的是城裡的乞丐——「豐義隆」施派的五大窩素菜米飯是他們久未嘗過的美食。

可是龐祭酒不會在漂城入土,「豐義隆」的中興功臣只能葬在首都,掌柜文四喜已打點好運送棺木的準備。至於保存遺體則很簡單,那是「豐義隆」擁有最多的材料——鹽。

唁客直至深夜方始散去。守靈的晚上,龐文英的棺木停在「漂城分行」後堂的中央,左右伴著他兩個門生。

於潤生倦容滿臉地坐在交椅上,那箭傷仍間歇地作痛,可是作為龐祭酒權力的繼承者,他必須主持這個喪禮。

靈堂里其他的人都站著,成半圓圍繞著三副棺木:龍拜、齊楚、鐮首、狄斌、葉毅、吳朝翼、棗七、雷義、文四喜、陸隼,還有花雀五。

花雀五一身孝服裝扮,他畢竟是龐文英的義子。

「茅公雷……」於潤生以虛弱的聲音問。「你確定他已回京都去?」

「嗯。」文四喜點點頭。「他要把消息儘快帶回總行。」

於潤生環視他眼前的這些男人。他們是他權力的基石。

在這靈堂里所有人都分享了一個秘密。

他們都尊敬龐文英,可是這事情跟尊敬與否無關。

狄斌想:也許自從兩年多前那次「豐義隆」韓老闆生病的事件開始,於老大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沒有人知道身體羸弱的韓老闆還會活多久。要是他比龐文英先死,「豐義隆」的權力鬥爭就馬上要在「三杯祭酒」之間展開。年老的龐文英不可能再激起爭雄之心——於潤生很清楚這點。消滅「屠房」一役已把龐文英這位老戰將最後的一點野心耗盡了。即非如此,精力大不如前的他能否抗衡勢力最盛的大祭酒容玉山與年輕的六祭酒章帥是個大疑問。不能坐等龐文英把棒子交過來。真正的權力並非賜予的。

花雀五把一隻手放在棺蓋上,閉目沉思好一會兒。

——我的決定是正確的。義父,你安息吧。

他走到於潤生面前半跪下來。其他人全都感到意外。驕傲的江五竟向當年他親手提拔的那個腥冷兒下跪。

於潤生卻毫不動容。

花雀五雙手緊握於潤生的右手。「我從今天起發誓效忠於你。」聲音響亮,說得直接而簡單。「我也把自己的性命前途交在你手上。」

「我接受。」於潤生的語氣有如理所當然。「我上京都謁見韓老闆的事,就請你作準備。」

花雀五站起來。

「待傷好了以後,我就上京。」

於潤生深呼吸一會兒,等痛楚過去後再說:「我會帶老五和白豆去。小葉也會跟著我。漂城就交給龍老二、齊老四和文四喜一起管。別以為我不帶你們去就是不重視你們。漂城是我們的後方要塞,必定要堅守著。雷總巡檢會密切看著查知事的舉動。你們好好地干。」

龍拜有點兒失望。可是他沒有抱怨。他知道於老大需要他留在漂城,維持與南藩的軍需品走私生意。更何況三分一個漂城將歸他。他將比現在富有許多倍。

齊楚的臉毫無表情。他似乎已平靜了下來。

文四喜早已知道於潤生的安排。他瞧向花雀五——他從前的主子。花雀五朝他露出嘉許的微笑,文四喜鬆了一口氣。

——江五是真的變了。

鐮首一直默默地看著龐文英的棺柩。

他跟這個老人認識不算深,甚至沒有說過多少句話。可是鐮首總感覺自己很有點羨慕龐祭酒。

現在鐮首才明白那是因為什麼:龐文英對於自己六十六年的人生沒有任何遺憾。

——這樣的人生有什麼秘密?當我到了這種年紀時能不能也像他那樣滿足?

鐮首很想知道這些答案。

無論如何,他已經決定帶同寧小語一起到京都。

狄斌明白老大的安排,也是為了把四哥跟五哥分開。老大已經知道寧小語的事情。

當然狄斌也慶幸可以跟鐮首一起……

狄斌感到安慰。於老大看來已經克服了喪子之痛的打擊。鐮首也重新振作起來了。

而面前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首都。權力的核心。更多的征服在等待他們。

面對不可知的未來,狄斌的肩膀不禁微微顫抖。他感到有點害怕。當然「猛虎」狄斌不會把這種情緒暴露於任何人面前。就像過去一樣,他相信自己能夠克服任何不安與畏懼。

為了每一個他愛的人。

除了棗七伴在身旁,其他人都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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