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中無色 第二節

四個跑回來的線眼證明了同一個事實。他們當時站在大街不同的地方,從四個不同的視角同時看見一個情景: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枝暗箭,射中了於潤生的胸膛。

蒲川幾乎無法呼吸,他已不用更衣了。

「他有沒有死?」魯梅超焦急地喝問。「射中了左胸還是右胸?有沒有血?」

「有!」其中一人肯定地回答。「我看見了!雖然只是一眼!有血從他胸口噴出來!」這個手下過去曾參與過「屠房」跟「豐義隆」的拼殺,見過真正的流血場面,不會看錯。

「是右胸。」另一人說。其餘二人也點點頭。「可惜他的手下馬上把他包圍著,我們再也看不見。」

蒲川卻只關心一件事——是誰下的手?

「會不會是……汪老大幹的?」魯梅超說。他的目中也有興奮之色,他已憋著「屠房」破滅的那口怨氣許久。

不論是誰幹的,蒲川只知道一件事:那人等於用柄刀子架著他上戰場了!

「現在……我們要發難嗎?」其中一名角頭老大問。

大廳內異常沉靜,只有雨點打在屋瓦上的聲音。所有人都默默注視金牙蒲川。蒲川沒有露出金牙來。這時候他怎麼笑得出。

——這是難得的時機。趁著消息還沒有傳開以前……

可是蒲川還有三件擔心的事情:第一當然是誰想暗殺於潤生,那人的目的是什麼?第二是於潤生現在是生是死?若沒有死,傷得重嗎?還能不能指揮?

最後也是最擔心的,是「豐義隆漂城分行」有什麼反應?

然後蒲川就得到其中兩個答案。

僕役到來通傳,外面有人求見。

蒲川很少發怒。可是現在他幾乎忍不住要一拳擂向那僕役的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要我見客?

可是他還沒有失去冷靜。

——知道他所在的人根本不多。此時此刻要來見他的不會是個普通的客人。

果然不是個普通的客人。兩個的臉容都有缺陷。

當先那個高大兇悍的男人鼻頭上缺了一塊肉——在場的人都認得他是從前「豐義隆漂城分行」的頭號打手「兀鷹」陸隼。

隨後的那個中年人則滿臉都是刀疤。

蒲川張開了嘴巴,幾乎失聲了。

「江……掌柜!」

「我沒當掌柜好久啦,蒲兄。」花雀五微笑著說。一般人都稱呼蒲川作「蒲老闆」。然而凡是「豐義隆」的人都不會這樣稱呼他。在他們心目中,「老闆」只有一個。

「江……江老兄,許久沒見……」

「蒲兄,於潤生已經倒下了,你還在等什麼?」花雀五目光里有一種狂熱的火焰。「過了這一天,我們兄弟倆便平分漂城!」

平分漂城——多麼美麗的幾個字,很少生意人能夠抗拒。

蒲川那靈活的腦袋飛快地轉,把他手上一切的資本與面對的一切風險重頭再計算衡量一次。

他瞧向魯梅超,對方也朝他微微點頭。

沒有回頭了。

昨晚「萬年春」盛宴遺下的殘羹剩菜滿布桌子和地上。鐮首睡醒後已忘記了,自己昨夜請過些什麼人。他只感覺全身乏力,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好臭!」伏在他胸口的曲琳捏住鼻子。

鐮首不在乎地笑。「拿些酒給我漱口。」

「就是因為每晚酒肉不停,你的嘴巴才會那麼臭。怎麼一覺醒來又要喝酒啦?」

「怎麼了?開始管我啦?」

曲琳突然坐起身子,跨騎在鐮首肚臍那變了形的眼睛刺青上。她沒有笑。曲琳很少時候不笑。她不笑的時候樣子都變得很認真。

「我可以永遠跟你一起嗎?」

鐮首沉默。

曲琳卻笑了。

「你知道我喜歡你這死胖子的什麼嗎?」她又伏下來,髮絲搔得他下巴好癢。「在這城裡,就只有你一個從來不對我說謊。」

她的指甲輕劃在他肩臂上。「你逃不了。我跟定了你。你再胖,我也跟定了你。」

鐮首坐起身子,把曲琳整個人抱起。她看見他澄澈的眼神。

——這個女人,也許可以成為我生存的理由……

「你知道現在你最需要什麼?」曲琳掙開他的臂胳跳到床下,匆匆穿上衣服。「一缸熱騰騰的洗澡水。你要好好洗一洗。」

他卧倒床上,側過臉瞧她走出房門的背影。

他忽然很想看見狄斌。他想起來,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狄斌笑了。他想再次看見那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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