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諸法空相 第十一節

這一夜連安東大街也靜了下來,燈光比平日黯淡了許多。就是最愛夜生活的漂城人,也因為預感風暴來臨而躲在家中。

賭坊還有生意——真正的賭徒只要聽到骰子搖動的聲音,即使生命的安危也可無視於眼內。他們早已習慣了隨時輸掉一切的刺激感。

酒館、飯館壓根兒連一個客人也沒有,在日落前已統統提早關門。妓院「萬年春」只有幾個大膽的熟客,已準備在院內留宿,也想趁機居高觀看可能在大街上爆發的戰鬥。

朱牙的直屬部下一直沿著安東大街站崗,每隔六、七幢建築便布置了十來人,從北端的「大屠房」一直延續到南端的善南街為止,集結著大約四百人。這一夜的大街上,「屠房」暫代了巡檢房的職能。

在安東大街中段西側的正中路口守備的十六個「屠房」流氓,聚成圓圈蹲坐在地上,輪流呷著兩瓶暖酒。自老俞伯伏誅到現在,他們已戒備了大半天,身心都已疲憊。他們原以為等鐵爪四爺的大部隊回城坐鎮後就可以回家休息,可是早前又接到消息說,四爺最快要到明早才回來,失望和怨憤又令疲勞感倍增。

流氓不時瞧向對街的「萬年春」。他們從沒嘗過踏足這等高級妓院的滋味。

「嗨,我們明兒就到『萬年春』去。」其中一人說。

「呸!你有錢嗎?我怕你就是把家當都押了,也不夠給鴇母的打賞!」

「他奶奶的,我看過那個叫小語的出入那兒,真是美得沒話說……要是跟她睡了,折三年壽也願意!」

「憑你那賤命,就是親個嘴也抵不上!你不曉得么?那娘兒已經是查知事的女人啦!你?提鞋還不配!」

「這娘兒可真有夠厲害的!聽說鐵釘六爺的死跟她有點關係,就是因為她跟了查嵩,才沒人敢動她……」

「什麼沒人敢動她?查嵩不是每晚都『動』她一次么?」

流氓鬨笑起來。「一次?你怎麼知道不是兩次、三次?」

「那老傢伙,行嗎?」「對著那麼個水靈靈的姑娘,我怕一晚十次也行!」「那話兒不行,用手搞搞也蠻過癮的!」「別說了,心也癢了!明兒我們到上次那窯子去!我愛死了那兒的大澡盆!在水裡乾的滋味,你們不也嘗嘗,那可真是白活了……」

一名流氓正笑著,忽然感覺正中路里有點異動。他收起笑容,站在路口朝裡面觀看。自從「豐義隆漂城分行」被鐵鎚毀了後,正中路一直變得冷清,這夜路上連半點燈火也沒有,流氓的視覺陷入了泥沼般的深沉黑暗中。

——是看錯了吧?也許是野狗……

然後他看見一個人,就近在他面前五尺。

一個完全黑色的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臉和手掌。手裡拿著漆成黑色的藤盾和包裹了黑布帛的腰刀。他是狄斌。

流氓來不及發出呼叫。

狄斌迅速跨前了一步,腰刀自右上方斜斬下去。

流氓聽到自己的鮮血從頸動脈破口噴出的聲音——今夜漂城的第一滴血。

三十個同樣黑色武裝的男人同時從黑暗街道撲出。餘下的十五個「屠房」流氓還沒能看見敵人從哪兒出現,已經每人捱了兩刀——第一刀先奪去戰鬥和逃走的能力,第二刀奪去性命。

伏擊的配合十分精準。三十人對十五人,每兩個人砍倒一個。完全沒有使用藤盾的機會。

當然,要每個目標都即時斷氣絕命是不可能的——也不是狄斌所希望的。他需要對方發出的慘呼聲,來驚動大街上其他「屠房」的守備。

暴叫和腳步急踏的聲音瞬間充塞大街。

「在那邊!在正中路!」

最接近正中路的百多人,像遇上了缺口的洪水般迅速湧來。

狄斌揮舞腰刀一圈,示意立即撤退。三十一人轉身,全速奔向正中路深處。

「在裡面!追!」「屠房」百多名流氓紛紛高舉兵器,追擊進正中路內。由於鐵爪的部隊已幾乎掏空了「屠房」的兵器庫,這夥人只有少數使用腰刀、長刀、長槍等正規兵刃,其餘有的拿切菜刀,有的拿木匠用的小鎚子,甚至只有帶釘的棍棒。

正中路雖然比城內一般街巷寬闊,但最多也只能容納十人並排行走。百多人布成長列,紅著眼朝狄斌等人瘋狂追擊。眼看對方只有三十人,他們仗著數倍的兵力,沒有一點懼怕。

正走到正中路的中段時,人叢中一個叫小孔的流氓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他邊跑邊回頭看,第一眼就瞧見唐阿三。唐阿三長得特別高,在人叢中總是突出一個頭來。

下一瞬唐阿三的頭就消失在人叢中。他的身體滑倒了,被同夥踏過。

因為一枚黑色的羽箭刺破了他的左眼,直貫到腦袋裡。

箭雨這時連環從正中路左旁一幢房子的二樓窗戶射下來。

「箭矢!退!」「屠房」人群陷入了慌亂中。在前邊的人轉身想逃,後方的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仍繼續朝前奔跑,結果兩頭的人潮擁成一堆。已有十多人中箭倒下了。更多的因為混亂而被推倒和踹踏。

「哈哈,比起射靶子還容易!」在二樓指揮弓矢隊的龍拜豪笑,下令再射一輪。

下面的人群仍在互相推擠著。有的亂舞兵刃擋箭,也不管把同伴砍傷了。

「他媽的,別亂來!」被砍傷的憤怒地撲向對方,扭作一團。

「停止!」龍拜號令。「改用石頭!」

窗戶前的弓矢隊部下放下了弓,從布袋掏出石塊,用力拋擲向下面的人群。

龍拜本人沒有閑著,他再次握起長弓,朝下瞄準放箭。每一箭都命中頭部。

「屠房」的人在恐慌中根本無法分辨射來的是什麼,仍然想拚命逃脫。前頭的十多人知道無法往回走,只好再次向前方衝殺。

就在剛脫出人叢時,向前面奔跑的這十多人同時仆倒——吳朝翼指揮部下在街頭兩邊架起的絆索產生了作用。

藏在橫巷的吳朝翼帶著二十人,手握長槍跑了出來,迅速把倒地的人解決,然後又退回巷內。

這時「屠房」人群中站著的不到五十人。空間增加了,他們終於能往後逃命。

「五哥,上場!」狄斌吶喊。

在「豐義隆」漂城分行的殘址上,鐮首和三十九個騎兵部下同時脫去了馬嘴上的布條。

被拘束已久的四十匹健馬一同發出震動黑街的怒嘶。

鐮首高舉鐵長矛,帶領部下牽著坐騎奔出頹垣破瓦之間。進入正中路之後,四十人邊跑邊跨躍上馬背,舞起兵器朝前衝鋒。

每一匹馬的鞍後都插著一面小旗幟,腹下又縛著一塊隨著賓士而發聲的響板,在黑暗中,四十騎的聲勢彷如百騎。

鐮首吼叫著當先策馬奔前。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放任野性的本能操縱自己的身體。

敗逃的幾十個「屠房」流氓終於脫出了路口,與已經聚在路口上的二百餘同夥混成一堆。這幾十人一個個臉色青白,沒能說得清楚一句話。無形中他們已把恐懼的情緒傳染給所有人。

「屠房」的人根本無法確定來襲者的正確人數。更可怕的是對方在無聲無息間已進入了漂城的核心地帶,並在極短的時間內剿滅了己方五十多人。

「說不定是『咒軍師』章帥來了!聽說他會妖術……」

聽到正中路內的奇異聲響時,最大膽的其中數人探頭朝路口內觀看。

「是騎兵!騎兵!」

「有多少?」

「不知道!看不見!」

鐮首的騎隊瞬間衝鋒出路口,硬生生把「屠房」的三百人切斷為兩股。在掠過之際,鐮首單臂橫揮沉重的鐵矛。鐮首的力量、鐵矛的重量再加上馬匹賓士的衝力,那不是人體骨骼所能承受的。連續三個人被擊至身體飛起半空中。他們在著地前已脊骨斷裂。屍體墜落在人叢里。

接連掠過的每個腥冷兒都慣於馬背上作戰,懂得藉助馬匹的衝力砍殺。長刀鋒刃過處,肌肉就像豆腐一樣。

在前排的「屠房」流氓這時看清了,來襲者才不過幾十騎。可是在後排的人都被聲音和氣勢所震懾,開始往大街兩端逃命。

鐮首把馬首撥轉向左,領著騎隊朝北面又再衝鋒。前方數十碼外便是「大屠房」所在。中間唯一的障礙是大約二千斤人肉。從這裡殺出一條通道就是鐮首的任務。

鐮首雙腿夾緊馬鞍,雙手左右迅疾揮旋那可怖的鐵矛。有人在無處躲避下絕望地用手上刀子格擋,結果只能延續自己的死亡十分之一秒。

「砍馬!先把馬砍倒!」

「屠房」的人想到這戰法,可是卻只有少數人敢執行,無法配合一擁而上。擅長騎兵戰的腥冷兒當然明白這是個弱點,一看見有人衝過來,便把馬頭撥向那一方。來人不是被健馬撲得翻倒和被馬蹄踹過,就是在千鈞一髮下閃避到馬側——結果也難逃鞍上人的刀鋒。

一個腥冷兒的刀子不巧卡死在敵人的骨頭間,對方臨死前把他拉下了馬鞍。腥冷兒立即被亂刀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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