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諸法空相 第八節

「祭酒,對方已接近到一里半內,剛剛越過了沈師哥的伏兵地!」一名負責偵敵的部下急奔進入「興雲館」大廳,向龐文英簡要地報告。

「很快……」龐文英沉吟。幸好是末秋,天色已開始轉變了。估計鐵爪攻到岱鎮時是黃昏。

現在龐文英扼守岱鎮的兵力不足三百人,其餘人馬都分配給了沈兵辰、卓曉陽、陸隼、文四喜,分別埋伏在「屠房」進兵的沿途。龐文英著令四人遠離官道埋伏,以免被鐵爪預早發現。鐵爪是個輕視不得的敵人。

「鐵爪行軍這麼快,你的情報是不是出錯了?」花雀五責問於潤生。

「吹風之死是我結義兄弟親眼看見的。」於潤生淡然回答。「我這個兄弟曾在差不多半里之外用箭射殺過一名敵將。」

「哼,這牛皮可吹得大!半里?那張弓是什麼造的?」花雀五輕佻地笑。

花雀五布在漂城內的探子雖然傳來了「屠房」三人叛變失敗身亡的消息,也不能排除這是誘敵的偽訊。然而龍拜目擊的事已印證了消息屬實。

「好了,別吵鬧。」龐文英從椅子站了起來。「準備撤出岱鎮吧。」

「等一等,義父。」花雀五說。「既然『屠房』陣前發生叛變,他們軍心一定不太穩,倒不如現在就連絡那四路伏兵,一同夾擊鐵爪,把他們打個屁滾尿流如何?」

「千萬不可。」於潤生斷然說。「鐵爪剛殺了自己十多年的拜把兄弟,卻仍毅然繼續來進攻,我認為他氣勢反而甚盛。我們兵力少,包圍夾攻不可靠,很可能反被對方逐股擊破。」

「你是怕你的兄弟功勞少了吧?」花雀五嗤笑。

「五兒!」龐文英怒叱。「不得說這種話!現在是爭功的時候么?」

「義父,爭功的可不是我——」

「你再說一句,我就馬上叫人帶你回京都!」

「義父,你好偏私!」花雀五終於按捺不住。「我說的話,你一句也聽不進耳朵;這媽的臭小子說的,你就句句點頭!」

「我不在乎哪一句話誰說!」龐文英怒然一掌劈向茶几,把幾面擊得破碎,杯盤飛散一地。「我只在乎戰勝!你還不明白?」

花雀五氣得臉也漲紅。最教他憤怒的是原本是他親隨的陸隼和文四喜,如今竟隱然比他更吃重;於潤生坐上龐文英軍師之位就更不消說。

「好!義父,我這就回京!」花雀五拂袖欲去時,章帥卻剛好進來。

「哦?小五要回京都嗎?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道走吧。」章帥邊說著,邊揮手撥去衣袖上的沙塵。岱鎮街上的風沙頗大。

「老六要走了吧?」龐文英的話中有鬆一口氣的意味。「不親眼看看我怎樣奪下漂城嗎?」

「二哥的勝仗我已看厭了。」章帥微笑說。「何況我此行要乾的事都已幹了。」

「哦?」龐文英想起來,章帥提起過他此行的兩個目的:一是要看看「漂城分行」退守岱鎮是怎麼一回事;一是要看看於潤生是個什麼人物……

「小於。」章帥走到於潤生跟前。「『大屠房』里要是藏著什麼珍貴的玩意兒,記著留一件送我。」

「好的。」於潤生的答話中沒有下級對上級的恭謹。可是章帥似乎並不介意。

「一言為定。我們在京都見面。」

章帥說這句「我們在京都見面」只是漫不經心的話。他從沒想過這約定在數年後實現了——而且具有極不凡的意義。

老俞伯全家慘遭屠戮,只余廢人俞立生還的消息,震撼了整個漂城。

最震驚的當然就是老俞伯的「屠房」舊部。殺手竟然連老俞伯的小孫女兒也不放過——她的死狀凄慘得連慣見流血的黑道中人也忍不住流淚和嘔吐。他們已顧不得朱牙的命令,先有近百人擁到桐台的俞府,保護唯一生還的俞立;從俞立口中得知兇手的相貌後,一個個義憤填膺,四齣搜尋殺人者所在。

拚命尋凶的不單有老俞伯的舊部,也有朱牙和阿桑的部下。此事大出朱牙意料之外。他想到殺手必定是「豐義隆」派出的。特意留下俞立這個活口,就是要公開兇手的樣貌和製造人證,令朱牙無法隨便宰一個替死鬼來平息老俞伯部下的情緒。

——這一著好狠、好准……

朱牙很是焦急。不同派系的「屠房」人馬在城內亂竄,早晚要出現磨擦;更令朱牙擔憂的是,老俞伯的人會把這慘案算在他頭上……

於是一個荒謬的情景發生了:黑幫在城內瘋了似地追緝命案的兇手;差役卻反倒躲了起來袖手不管。短時間內已有十多個光頭漢無辜送命。

雷義就在這時行動了。

他派出幾個跟「屠房」交好的部下散播這樣的謠言:屠殺老俞伯一家的兇手,正是早前專躲在雞圍里狙擊「屠房」頭目的那個「惡鬼」,而幕後主事者正是朱老總……

流言傳得極快,而且內容越來越豐富:朱牙一直利用這「惡鬼」,剷除幫會內的異己分子,而現在又斬草除根把俞承幹掉了,朱老總恐怕快將進行「大清洗」,把老俞伯、吹風、黑狗遺下的部屬頭目一次翦滅……

於是連城內吹風、黑狗的舊部也不安起來,與老俞伯旗下的頭目互通消息,準備必要時連結與朱牙對抗。

可是這三系的兵力加起來仍然少於朱牙的直系部眾。現在若果開戰,仍可能有大約一半勝算;要是鐵爪的大部隊回了城,則只有坐以待斃的份兒……那麼是不是要先下手呢?……

這時雷義一方面為入夜後更重要的行動做準備,另方面卻又想到一件事:誅殺老俞伯家眷兇手的手法,跟這幾個月雞圍里那兇殘殺人者很是相似……難道是同一個人?

雷義並沒有見過葛元升,他只知道這宗慘案的主謀是於潤生。事實上於潤生並沒有把這計畫預先告知雷義,卻預料雷義一定在獲知案發後把這事件加以最大的利用。雷義亦沒有令他失望。

雷義心裡這時生起了許多疑惑:那個病態的殺人魔很可能就是於潤生的人——而且是託付以重大任務的親信;那麼日後我若要緝捕這個人,恐怕會與於潤生正面衝突……

——不行。不惜一切也要阻止這「惡鬼」繼續他的暴行……那麼我今夜是否還要繼續幫助於潤生?於潤生要是取得了真正的權力,必定全力包庇這個可怕的刀手……不可以。不可以讓這「惡鬼」留在世上……

雷義苦思了一輪後,決定還是要繼續按計畫行事。如今漂城黑道已成為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結束這個局面是當務之急……

為免遭到非理性的報復,朱牙已把自己的家人移送到城外暫住。阿桑僅余的幾個親人都遠居在西域;鐵氏兩兄弟並沒有娶妻生子。

可恨鐵爪並沒有聽從他的指令回城,反而繼續向岱鎮進攻。否則有了他的精銳部隊,加上鐵爪的忠義名聲,必定能迅速穩定局勢。

朱牙每隔一段時間即派出快馬往鐵爪部隊處,傳達大軍折回漂城的命令,可是鐵爪連指令也懶得接,只透過回城的使者告訴朱牙:

——我必定帶著龐文英的首級回來。

朱牙知道鐵爪仍未與「豐義隆」交戰——戰鬥最快也要到黃昏才能展開。即使閃電取勝,也要讓部隊休息和重新整編,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城。朱牙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派阿桑到部隊里,在誅殺了吹風后即強行下令回軍。

如今平息城內亂局的唯一辦法,就是儘快把殺俞承的真兇擒下及公開正法,以安撫「屠房」內部的情緒。

朱牙把這任務交給施達芳處理。施達芳點起近二百名下屬,四齣追尋兇手的線索,卻至今毫無頭緒。他連飯也不敢閑下來吃。他知道要是能立這大功,自己的「屠房」第五把交椅地位便更穩固了。

這樣,朱牙一方面要嚴密監察三名叛徒舊部的動向,另方面又要派員緝兇,「大屠房」的防衛力量幾乎減弱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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