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諸法空相 第五節

龍拜感到很渴,他吞下唾液,喉結髮出連自己也嚇一跳的怪聲。幸好距離仍遠,「屠房」營地的守衛不會聽到。

隨著鐵爪的騎隊抵達,「屠房」集結的部隊又增加了。營地的戒備圈也因而擴大。龍拜拿干禾草鋪在自己的身體上,以防被發現。

從乾草的空隙間,他看見鐵爪帶著小鴉、鐵鎚和吹風一同進入了帳幕。吹風是個獨眼的,很容易辨認;鐵爪則是第一次看見。

——這就是赤手殺死左鋒和童暮城的男人嗎?……

龍拜有點意外,不是因為鐵爪的長相跟弟弟差異太大,而是因為鐵爪的外形、舉止都這麼沉靜優雅,走路時就像在地上滑過一樣。雖然是重要的敵人,龍拜卻發覺自己無法對鐵爪產生厭惡。

龍拜想起了鐮首。最初他們相遇時也是互相欲把對方置於死地的人。

反之,龍拜對「豐義隆」的人都沒有多大好感,特別惹他討厭的當然是花雀五。

因此龍拜看見「屠房」的龐大隊伍時並沒有皺眉。反正與這些人正面交鋒的是「豐義隆」。最好「豐義隆」多死一些人,那麼日後腥冷兒的重要性就相對高了。

龍拜唯一擔心的是於潤生的安全。

——老大,千萬不要死在岱鎮那種窩囊地方呀……

三名「屠刀手」都已看不見了,其餘「屠房」人馬也沒有什麼值得觀察的地方,龍拜暫時讓身心鬆弛下來。還要在這兒躺好一段時間啊……

就在這個時候,營地中央的帳幕發出異聲,淡黃色的帳幕內壁被噴洒了一大抹血紅。

假如這時老俞伯看見遠在城外的那抹血漬,他絕不會踏進「大屠房」四樓的議事廳。

因為他知道吹風計畫使用的是毒酒而不是兵刃。

可惜老俞伯並沒有千里眼。他興奮的心情仍沒有改變,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當看見坐在大圓桌前的只有阿桑時,老俞伯的情緒驀然冷卻下來。

——沒道理……施達芳說朱牙早已到了,也沒有離開過……在哪兒?……

老俞伯在盤算:是不是要先發難把阿桑宰了,再把朱牙搜出來?這樣做比較耗時間,但也比較安全。畢竟先除掉阿桑,勝算就最少高了一倍。

「大哥。」阿桑少有地先說話。「為什麼不坐下來?」

「老總呢?」老俞伯說著,背負在後腰的手指同時朝跟在身後的三名部下打暗號,示意他們假裝離去,然後把負責暗殺的二十人召來。

阿桑沒有回答,卻反問:「大哥,我們八兄弟結義有多少年啦?」

「嗯?」老俞伯因為分神,一時沒留意阿桑的問話。「你是說……哦,對了,讓我想一想……人老了,腦袋不靈光……」

「既然腦袋不靈光,就不要它吧。」

老俞伯身後的三個部下確實行動了,卻不是退出議事廳外,而是自內把議事廳的厚門關上。

老俞伯的身體連顫動一下也沒有,他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

「我可以抽口煙嗎?」老俞伯從綿衣口袋裡掏出煙桿。

「既然是最後一次,你便抽吧。」阿桑站起來,從神壇拔出一根燃著的線香,替老俞伯點煙。

老俞伯深深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真爽哪。我原本想,待坐上了老總的位子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這廳里抽煙。」

「你辦到了。」阿桑把線香插回神壇的香灰爐子里。

「是施達芳吧?是他出賣了我——不!我想他早就是朱老總的人。」

「不愧是我十六年的結義大哥。」

「你的頸還會痛嗎?」老俞伯再吸一口煙。

阿桑摸摸頸側的淺紅刀疤。「春天的時候。幸好現在離春天還遠。大哥,不論如何,我不會忘記你的恩惠。」

阿桑當年頸子被砍了這一刀,就是老俞伯親手縫合和治癒的。擅長把敵人剝皮的老俞伯,也是當年「屠房」的醫師。

「不用謝。那不單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屠房』。就像今天。」老俞伯嘆息。「我也是為了『屠房』好。你相信嗎?」

「不要再說了。」阿桑聽出老俞伯還想做最後努力遊說自己,不禁感到一陣厭惡。

「老總呢?他在哪兒?他也該出來見我最後一面嘛?」

阿桑搖搖頭。「大哥,算了吧。」

「好。」老俞伯輕輕把煙桿放在圓桌上。「老二,答應我,照顧我的家人。」

「這個當然。」阿桑拿起神壇上供奉的那柄生鏽崩缺的宰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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