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諸法空相 第二節

「興雲館」大廳的一面漆白牆壁上繪畫著一幅偌大的地圖,範圍包括了漂城方圓二十里以內,標示極為仔細,高低地勢與樹林的分布,所有官道、支道與漂河的每一個彎角都忠實地繪畫其上。正中央的漂城是一個以朱漆繪成的四方框,中央打了一個交叉標誌。

左面另一幅牆壁上則繪有整個漂城的屋宇街道分布圖。紅色交叉標誌也在這幅地圖上出現,分別標示著「大屠房」、知事府、巡檢房、兵營和各城門。

「大屠房」所在的壁面有一道小裂縫。是龐文英一拳擂下去的結果。

於潤生與齊楚都是第一次看見這兩幅地圖。然而即使沒有了它們,齊楚也對所有地勢、街巷的每一細節瞭然於心。對於他來說,那不過是一個比較大的棋盤而已。

花雀五隻略看了地圖幾眼,便自顧小口地呷起酒來。他根本不在乎。這次戰鬥他只擔當危險性最低的崗位,而只要他繼續把情報網抓緊,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任何危險。

沈兵辰、卓曉陽、陸隼、文四喜已在這廳堂里共同渡過了許多天,謀劃各種的戰術,地圖也早已記牢了,此刻亦沒有再多看一眼。

只有龐文英仍專註地凝視地圖上那細小的、紅色的漂城。

「潤生……」龐文英詢問他的新任軍師:「……你有什麼看法?」

根據漂城送回來的情報,屠房的大侵攻已經決定了,目前正在編集人馬,最遲數天便將出兵。

獲得這消息後,龐文英馬上派出快馬使者,催促從首都來援的三百名精銳儘快趕至岱鎮。

「義父!」花雀五搶著說:「我看今次敵方領兵的又是那個可惡的鐵爪!這傢伙難纏得緊。而且『屠房』人多,他們動員攻過來的人數恐怕要比我們多一倍,我看還是不如先避其鋒,撤到更遠的地方蓄養實力;他們遠道來進攻,早晚人困馬疲,非要撤兵不可,我們就等他們撤退之時乘勢追擊,殺個片甲不留!」花雀五說完後得意地微笑。

「五兒,這計策本來不錯……」當花雀五聽見這句話時,心頓時冷了下來。龐文英繼續說:「……可是對方真的會『人困馬疲』嗎?不要低估鐵爪這傢伙。我要是他就乘勢先搶了岱鎮,休息一天後再往我們的所在進攻。到時難道我們又撤到更遠的地方嗎?然後一步一步地被趕回京都?」

「我想『屠房』來進攻的人數不致比我們多出一倍。」文四喜說。「『屠房』雖號稱弟子六千人,實際上大約只有四千;其中又只有半數是真正的『屠房』直系人馬,其他混飯吃的,『屠房』不能使動他們出城作戰。所以我估計,這次來襲的『屠房』人馬斷不可能超過一千兩百人——朱牙有必要把相當的兵力留駐在漂城,以防萬一。」

「這麼說,我們可以奇兵制勝。」龐文英走到地圖前,手指沿著漂城與岱鎮間的官道移動。「這一路上,我們設定四路伏兵。兵辰、曉陽、陸隼、文四喜各領一路,等待對方的隊伍進入後便一同發動,把對方的長列切斷分割,我再從岱鎮出擊,逐股擊破!」

這是龐文英向來的得意戰法,雖然己方會有一定損失,但要是成功,把敵人主力完全殲滅的機會極大。

正當所有人都在沉思時,於潤生才第一次說話。「這是極佳的陣式。不過我有一個建議:不要等『屠房』的隊伍進入時襲擊。等待他們撤退之時。」

「撤退?」花雀五冷笑。「你在說什麼?他們怎會撤退?」

「『大屠房』若被攻佔,他們必定急於回師救援。」於潤生自信地微笑。「就等他們匆忙撤走時,我方的伏兵一股接一股從橫方切入。一戰即退就可以了,只需要令敵陣慌亂。然後龐爺再從後出兵,集結其他伏兵隊伍自後追擊。他們有命回到漂城的人相信不足三成。」

「哈哈!」花雀五誇張地笑著。「憑你那兩百人要攻佔『大屠房』嗎?你在他媽的作夢!」

「不錯。我在夢中看見那情景許多次了。」於潤生沒有皺一皺眉頭。「不過這戰法有一個條件:我的兄弟必須夜襲。」

「也就是說,我們這一邊必定要把鐵爪的隊伍拖至入黑?」文四喜問。「那可以用江掌柜剛才的戰術,先避其鋒,棄守岱鎮而轉駐到別處。『屠房』的隊伍一進了岱鎮,許多人一定大肆搶掠,鐵爪也必要花點時間把鎮里搜查清楚。」

「潤生,你真的有這個信心?」龐文英問。他固然了解於潤生絕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可是仍無法擺脫憂慮。「剛才四喜也已說過,朱牙一定留下不少人在城裡……」

「有的。因為那將是『屠房』暴露出弱點的時候。他們真正能動用的城內人馬將不會超過六百人。」

回答的並不是於潤生,而是突然進入的章帥。他仍然穿著一塵不染的文士衣服,手裡輕輕揮舞著摺合的紙扇。

這是於潤生第一次看見這個首都黑道的傳說人物。

章帥比他想像中還要年輕。於潤生知道,「咒軍師」章帥十四歲已加盟「豐義隆」,二十八歲——也就是於潤生現在的年齡——便登上祭酒之位,統領「豐義隆」六分之一的勢力。

於潤生特別留意章帥那棕色而微微發亮的短須。當章帥微笑時,唇上的須也彎成自信的形狀。

兩人四目交投只短短的一會兒,卻已經確定了一件事:

——他跟我是同一類人。

每一次章帥出現,「豐義隆漂城分行」的所有人——包括於潤生——都嗅到危險的空氣。

「此話……」龐文英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何來?」

「那一天『大屠房』將會發生叛變。首先『屠房』將會失去最少一個領導人物,然後城裡『屠房』的人都會因為迷惑、憂心而士氣大降。許多人會整夜閉門不出,不願捲入內鬥之中。不論叛變是否成功,『大屠房』的主人是誰,都將難以指揮底層的人馬。」

章帥說的全是於潤生心中所想。當然,於潤生仍握有許多王牌,是章帥暫時無從得知的。

「為……為什麼『屠房』會有叛變?」花雀五不可置信地問。「還挑在這個時間?」

「只有一個原因:老俞伯。」於潤生接著回答:「他必定會留在城裡。主力隊伍離城出擊,這是他推翻朱牙的黃金機會。」

「等一等。」龐文英說。「你又怎麼知道老俞伯跟朱牙不和?不錯,我們的探子確實查出兩人不咬弦,但他們不至於要冒險,急於在這個時候決裂吧?」

「『屠房』拖了這麼久才出兵打我們,已經顯示『大屠房』里有分歧。也許不致於要立時翻臉,可是老俞伯一定在憂慮:假如『豐義隆』被消滅,在沒有了外敵以後,朱牙必會把矛頭指向內部作肅清。相信老俞伯已認定這次是最後的機會,他絕不會白白放過。」

龐文英沉默著,細心思考於潤生和章帥的推斷。不錯,可能性確實很大。那麼鐵爪兩兄弟又會屬於叛變哪一方?龐文英只希望鐵爪在失敗的那一方。他是最難對付的一個。左鋒和童暮城戰死的陰影仍存在龐文英心裡。

——「屠房」出兵遠征之日,就是它內部分裂之時嗎?……也就是我們與「屠房」最後決戰的日子……

那個宿命的日子,將同時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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