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

《殺禪》我至今寫了七年。

在大專時代立志成為小說家後,我第一本構思、動筆的小說就是《殺禪》。那兩年間在城市理工的學生餐廳和圖書館咖啡室里,時常傻兮兮地凝視虛空思索,然後在沾了廉價咖啡的原稿紙上疾書,寫了一頁又一頁根本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發表的文字。結果到了畢業總共累積了十五、六萬字(期間最少兩次從頭到尾的修訂沒有計算在內)和一個還沒有說完三分之一的故事。假如這些東西能夠換算學分便太好了。回想起來那是我最能夠享受寫作的純粹樂趣的時期。

最初創作《殺禪》的概念十分簡單:把我所理解的、聽聞的、讀到的甚至看見的(大多在電視上)所有世上最黑暗、邪惡的事情投進故事裡,讓一個從沒有接觸過世俗的主人公去經歷這一切。當時懷抱著文學野心的我深信:沒有進過紅塵的人無法看破紅塵;沒有看清世界醜陋面貌的人也無法改善這個世界。《殺禪》要像西藏密教一些兇惡的神像般令人恐懼,從而讓修行者接受恐懼,克服恐懼而獲得參悟。

到了今天我的世界觀改變了。我發現所謂正義與邪惡、醜陋與美善往往不容易區別;我發現在黑暗與光明之間確實存在一種叫灰的顏色;我發現懷著改造世界的偉大理想的人,對世界的戕害反而往往最深刻巨大;我發現許多從前堅信存在的絕對價值其實只是相對價值……

於是,《殺禪》也改變了。

事實上這種轉變在我寫《惡魔斬殺陣》時已開始出現。最主要是我儘力避免在小說里直接表達道德、價值上的判斷。當然作者和作品必定存在本身的價值觀,但我只想透過故事和人物的命運來表現某些觀念,讓讀者擁有自行思考、判斷的空間,而不要以一個全知、超然的觀點在小說里說教。我確信真理並不能靠學習、記憶而獲得,而必須自己真心地領悟。這一點大概是我的思想與「禪」最相近之處。

我並非佛教徒。《殺禪》的「禪」也沒有宗教上的意義。那只是一個象徵。在我所理解,「禪」就是一個「看破」的過程。同樣我希望《殺禪》能讓人看見世界的真實面貌。世上既有所謂的「歡喜禪」,也應該有殺戮之禪吧?性與暴力從來都是人類的兩大課題。

在這本書的宣傳稿上有這一句:「真正的權力是看得見的:暴力」。堅信人性美善的人看了也許不同意吧?但是撥開空泛的教條仔細想想,世界上、歷史上所有的部落和國家,最基本的組成目的只有一個:戰爭——不論是自衛還是侵略。政府和法律最根本處也是依靠武力來支撐。一個人只要擁有比國家軍隊、警察更強大的私人武力,不管他干犯了什麼罪行,即使是那個國家最神聖、公正的法律也永遠無法制裁他。也許你要質疑世上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那是你太天真。

看過《殺禪》的讀者或許會以為我是個灰暗、悲觀的人。專實上我只是個典型的水瓶座,太熱衷於追求世界的真相罷了(可是很矛盾地,個人生活卻往往墮入了幻想的陷阱里)。而且人長大了,知道的事情比從前多了,發覺這個世界上實在有太多毫無理由地樂觀的人。

《殺禪》第一卷出版時正好是我的生日。一九九七年,我二十八歲,與於潤生同年。

喬靖夫

一九九七年一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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