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生不滅 第九節

發泄後的鐮首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渾身汗水淋漓。伏在他身旁的少女也無法動彈,全身都僵麻了。

鐮首仰視房間的天花頂。

他想起了一張臉。

一張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既祥和又不仁的臉。

「他是誰?」

——他不知道這個人叫做「佛」。

「卓曉陽!」文四喜驚呼。

花雀五惶然奔到窗前。他也認出了遠方馬車上馭著四匹健馬的車夫。

他扯下紅色布帛。

「跟我出去!」花雀五深吸一口氣,帶著陸隼和文四喜走出木屋外。

馬車駛到田野中央的寬闊陌道上。白衣佩刀的卓曉陽猛叱一聲,左腕急收四根韁繩,強壯的駟馬立時放緩步伐。大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花雀五一招手,藏在長草下的五十個精悍殺手立時站起來,個個頭纏黑布帶,提著各式兵刃,陣式十分整齊。

花雀五等三人走近,站在馬車前方。

「卓哥哥,車裡面……」

卓曉陽沒有回答。

馬車門幔揭開。

第一個下車的人是於潤生。

「五哥果然是守時的人。」於潤生露出花雀五猜不透的笑容。

花雀五臉色蒼白,一時無法言語。

卓曉陽躍下馬車,撥開門幔。

白須黑袍的龐文英,領著「四大門生」其餘三人:左鋒、沈兵辰、童暮城逐一步出。沈兵辰把平日交叉背負的雙劍提在左手裡。

「義父……」花雀五無法相信眼前所見。「這是……你為什麼……」

龐文英拍拍於潤生的肩頭。「我已把潤生收納入門。以後大家都是『豐義隆』的自家人了。」

花雀五、陸隼和文四喜都錯愕無比。

龐文英捋著白須:「從今天開始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一天不把那些屠沽小輩打出漂城,我哪有顏面回總行見韓老闆?」

於潤生作出誠懇的笑容,走前抱抱花雀五的肩:「五哥,以後多多提點。」

花雀五感覺腦袋像僵硬了。

——義父,這算是什麼?於潤生這個孬種,早晚要把我跟你都吞掉!你老昏了頭啦?

龐文英卻獨自仰首傲笑。

九年前,龐文英五十三歲。首都黑道戰爭剛好在他厭倦了一切之時結束。

在這次慘烈戰爭中,「六杯祭酒」犧牲了一半:「三祭酒」蒙俊、「四祭酒」茅丹心、「五祭酒」戚渡江。

但是對龐文英而言,最大的打擊是「五大門生」之首燕天還陣亡。

智勇兼備的燕天還,二十年來協助龐文英在無數鬥爭中運籌決策克敵制勝,最後卻在首都郊外的混戰里身中流箭身亡,死時不過三十六歲。他視如己出的燕天還。

「豐義隆」從此進入安定期。戰將龐文英再沒有發揮他披荊斬棘手段的機會。他終身未娶,沒有家室,只能帶著餘下的「四大門生」四處遊歷流浪,以求磨蝕老年喪子般的痛苦與遺憾。

但是四年後,龐文英人生再起波濤。韓老闆發出了進軍漂城的指令。

也許韓老闆是想藉此機會,再次激發這位忠義老將的意志吧。然而龐文英心已老。作風變得保守,也開始疏懶、犯錯,平白消耗了許多從首都總行調來的財力與人手。

「漂城分行」已接近無法維持的境地了。龐文英感覺自己像快要沒入西山之後的夕陽……

直到今天。

他肯定了。人傑——五十年才會出現一次的人傑。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中竟能遇上第二個。

龐文英眼中的於潤生,像極了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見的燕天還。十六歲的燕天還。

現在龐文英捋須傲笑的神情,恢複了二十二年前初登祭酒之位時那樣的氣概、戰意和精力。喚醒他這一切的是比他年輕三十四年的於潤生。

這一年於潤生二十八歲。他的人生起步得很晚,但一開始了便沒有人能夠阻擋。

初稿於九二年一月二十一日

修訂於九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再修於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

最後修訂於九六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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