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文英帶同他手下的「四大門生」,一行五騎奔出漂城最狹小的西門,離城前赴十多里外的岱鎮。
此路上「屠房」布設了監察的哨站,「四大門生」特別提高警覺。不過五匹駿馬的腳程甚速,「屠房」要阻截追擊並非易事。
龐文英此行,是與岱鎮一名鹽商交涉,解釋鹽貨何以遲遲運送不出;另外他也為了即將在漂城發生的事件而製造藉口。他知道那事件發生後,漂城知事查嵩一定馬上召見他,到時他可以推託不在城內,沒能管束住部下的行為。當然查嵩不會相信,但這藉口可以作為雙方談判時的緩衝。
龐文英原本不打算出城,但昨天看到了花雀五在「江湖樓」的表現時,還是決定親身會見這個頗有勢力的鹽商。
他搖頭嘆息。義子的交涉手腕比他預期還要差勁。
「於潤生……」龐文英默想:這個姓於的,昨日在氣勢上簡直完全壓倒了江五……這種人竟在破石里隱藏了一年之久?他心裡到底怎麼想?……
「兵辰……」龐文英向左側一騎上背負雙劍的沈兵辰問:「你認為那個姓於的小子怎麼樣?」
長發披肩、臉容冷峻的沈兵辰默想了一會。
「龐爺,我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是……天還嗎?」
「嗯……是大哥。」
「有人!」在最前頭開路的卓曉陽突然呼叫。五騎加速奔過一大段方才勒止。
龐文英回頭,看見後面道旁佇立著一條人影,牽著一匹騾子。
「四大門生」目露殺機。
「是他。」龐文英揮手止住四人,獨自策騎緩緩接近站在那兒的於潤生。
「龐祭酒。」於潤生拱手。「明日早上,賞光到岱鎮的『興雲館』一道品茗嗎?」他揮起鞭子,指往岱鎮的方向。
龐文英笑了。
——沒有看錯人……
「這城西一路上有不少『屠房』的人,你來得了嗎?」
於潤生輕撫牽著的騾子,傲然點頭。
龐文英呆住了。他看見了於潤生雙眼如紅焰般燃燒。
——不錯,就是這種眼神。我在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見過……
於潤生牽騾轉身步去。
冰涼的清水迎頭潑灑。水滴遊走在鐮首的健肌上,光滑黝黑的皮膚髮著光。他猛力搖頭,濕濕的長髮像獅鬃揮舞,水珠散射。
鐮首雙手從額前把濕發撥向後頭,露出額頂上的鐮刀狀疤記。
他就這樣渾身赤裸而濕漉地走回木房裡。只有狄斌一人正在收拾床鋪。
「來,白豆,很久沒有替我梳發了。」
狄斌回頭,心臟突地亂跳。他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鐮首的下體。鐮首卻沒有半點不自然,坐在一張木椅上。
「好的,五哥。」狄斌打開木櫥,找出一把已有數齒斷缺的牛骨梳子,又從壁上拿來一條幹布巾,走到鐮首身後。
狄斌銜著梳子,張開干布,輕柔地把鐮首的濕發擦乾。
恬靜的下午,陽光很是溫柔。只有布帛噗噗拍壓在發上的細音。
髮絲漸干,恢複了如水流般的層次。狄斌放下已濕的布巾,用梳子把鐮首的長髮緩緩理順。
對狄斌來說這是愉快的工作。他的指頭偶爾接觸到鐮首肩頸的皮膚時,手指像被電殛般發麻。
鐮首肩背處有許多創疤。狄斌認得有兩道是龍拜的箭矢造成的。他凝視著,目光充滿了憐惜……
「二哥他們呢?」鐮首問。
「他跟三哥去拿東西了。『豐義隆』那邊的人準備了許多上好的『傢伙』。四哥到雞圍去看看『那兒』的環境。」
狄斌找來一根赤紅的幼繩,把鐮首的長髮束在後頭。
「行了……」狄斌長長吁了一口氣,彷彿剛經歷了一場兇險的鬥爭……
鐮首回過頭來。
「謝。」
狄斌驀然發現,鐮首的眼神和微笑中帶著諒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