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色不異空 第三節

精肉在銳鋒下紛紛化為薄片。裹著白色頭巾的葛元升看著肉片一塊疊一塊地倒下,想起的是戰場上橫七豎八的死屍。

他閉目。掌中切肉刀並沒有停頓。五斤重的肉塊片刻切盡。

這就是他現在的刀。

灶火躍動,大鐵鍋上的熱油狂亂彈跳。廚子滿意地看著葛元升刀下的肉片。

切肉刀「哧」地釘在砧板上。葛元升拿腰間圍巾抹抹手,獨自步出廚房。

就在門前,臉容瘦黃卻仍然清秀俊朗的齊楚,氣呼呼地迎面跑過來。

「三哥!」齊楚喘著氣說:「不妙啦,白豆在市集那邊給人堵了!」

葛元升扯去頭巾,露出火紅色的赤發,返身回到廚房,右掌把切肉尖刀拔起在手。

市肆的一角罕有地靜默。平日喊得震天價響的叫賣聲消失在五月的空氣中,只餘下雞鴨的啼叫,和髒水自街旁屋檐滴下的聲音。

兩手空空的狄斌站在街上,默默瞧著地上一筐翻倒的梨子。

六個衣衫不整的流氓呈半圓形包圍著狄斌。中間一個顯然是頭領,包著骯髒的頭巾,滿臉長著青白色的癩癬,手裡拿著一個梨子,咬了一口,嘴嚼了一輪,只吞下汁液,肉渣都吐到地上。

「呸!」癩漢子把只咬了一口的梨子扔掉。「這梨子比狗尿還臭!操你娘的,白花了老子一口牙勁兒!」

狄斌默然。

癩漢子氣焰更高漲。「人臭嘛,賣的梨子也臭,對不?」五名手下應聲鬨笑。

「腥冷兒!」癩漢子戟指向狄斌:「我喊你呀!對呀!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臭腥冷兒!」

「腥冷兒」是漂城人給近年不斷湧入的退役軍人的稱號,以標誌他們外來人的特殊身分,其中含有極大的鄙視。

「腥冷兒,別以為在戰場上殺過人,老子大貴就怕了你!像你這般龜蛋大的腥冷兒,我大貴一口刀也他媽的砍過五、六個!」他並沒有說謊。

狄斌仍是默然。

「裝啞巴嗎?你道老子是什麼人?老子是『屠房』的!老子頭上的爺兒,說出口也怕唬得你撒尿!就是黑狗八爺!」

狄斌依舊一言不發,神情卻不卑不亢。

大貴眼見狄斌聽見「屠房」黑狗八爺的名號,竟也毫不動容,不禁憤怒起來。「裝聾子嗎?操你娘!」手一招,五名手下紛紛拔出藏在靴內的小刀。

市肆的人群躲得遠遠觀看——特別在聽到「屠房」這兩個字後。

「現在給你一條活路:喊老子一句『貴大哥』,恭恭敬敬的奉上二十『規錢』,保你在這兒天天賣你的臭梨子!」

狄斌終於抬起頭,目光射向癩皮大貴的眼睛。

「不。我不可以叫你大哥。我有老大——我只有一個老大。」

大貴被狄斌的銳利目光瞧得很不自在。但是左右看看,這個白皮膚的矮子手無寸鐵孤身一人,再看見自己這邊五個手下發亮的刀子,便又陰笑起來。「他媽的,腥冷兒也來充哥兒!你媽的有個什麼屁老大呀?亮出名號來,看看比狗蚤子大得了多少!」

「不要侮辱我老大。」狄斌握起拳頭已準備拚鬥。他沒有想過屈服,大不了打不過才逃跑吧。

癩皮大貴正要抓住狄斌的衣襟,突然感到背項一股寒意。他的動作停住了。

他回首,看見西首街頭站立著一個赤發男人,整個人彷彿一柄插在街上的兇狠尖刀。

如刀的人緩緩步來。

刀在手中。

漂城南部善南街西端一家藥鋪,傳出單調沉鬱的搗葯聲。

葯香從石樁四散。於潤生嗅著香氣,不停搗著葯末。在這寧靜的下午,在這氣味和氛圍里,家鄉的記憶悠然飄來。

於潤生想起少年時的日子。

青春……他在想,青春絕不能在這葯香中銷磨殆盡。

——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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