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色不異空 第二節

本應死寂陰森的牢房內,現在卻人聲鼎沸。地底一個寬廣的石壁大堂里,堆滿了不屬於這兒的人。大多是來自雞圍和破石里的流氓和賭徒。

人叢圍出中央一片圓形的空間。一個高壯的光頭漢站立在正中,精赤的上身炫耀著汗水滿布的肌肉,一雙凶目發出殺氣,盯視四周人群那些評頭品足的眼光——那些有如在估量待宰豬只價值的眼光。

金銀錢幣在人群的交談吶喊聲中迅速交收。十來個獄卒穿插人群中,手上拿著大疊的票子,正忙著收取金錢,再把賭票寫好交予賭徒。

人群里唯一坐著的是肥胖的牢頭,手裡拿著一塊油光閃亮的肉骨頭在猛啃,不時看看堆在案桌上的金銀,胖臉露出滿意的微笑。

人叢一方突然騷動起來。

「拳王來了!」

「拳王嗎?」「喔!拳王!」「拳王啊!」

許多人興奮地不斷呼喊這兩個字。叫聲漸漸趨於一致:

「拳王!拳王!拳王!……」

在聲勢驚人的吶喊聲中,一名衣衫污爛、長發披臉的魁偉男人,頸項和雙腕穿著枷鎖,在三個持棒的獄卒押解下排眾而來,走到人群圍繞的空地中央。

「拳王!拳王!拳王!……」

獄卒謹慎地把「拳王」身上的枷鎖脫下。

「拳王」面對光頭漢而立。光頭漢咬牙,雙手緊捏。

「拳王」的長髮掩著臉孔,看不見面貌和表情。

外圍一個瘦小的老頭扳著一名獄卒的肩膀。

「嗨,現在是多少?」

「光頭的大驢一賠四。拳王一賠一個半。」

老頭皺眉。

「好吧!」老頭把手指伸進嘴巴里猛扣,把嵌在最裡邊的一顆金牙拔了出來,吃痛交給獄卒。

獄卒拈了拈金牙。「五兩銀子吧。」

老漢凝視獄卒掌心上那枚帶血的金牙。「好,我押拳王!」

在中央挺立的「拳王」伸手把身上破布衫脫下,露出了肌肉健壯得近乎完美的胴體,和胴體上斑駁凌亂的創疤。象徵生命動力的肌肉與充滿死亡氣息的傷疤結合,構成活生生一幅懾人心魄的圖畫。

「拳王」解下繞在右腕的一根布帶,把披散的亂髮攏束到背後,展示出一張輪廓堅實分明的虯髯黑臉,和額頂上突出的一個鐮刀狀黑色異疤。

鐮首。

光頭漢大驢狠狠盯著鐮首雙眼。

四目迫視,視線交鋒處彷彿空氣也在猛烈激蕩。

四周人群為之屏息。

所有賭注已押下了。

胖牢頭也啃完了肉骨頭。

片肉不剩的骨頭掉落地上。

胖牢頭那沾滿油污的嘴巴獰笑,擊掌大叫:

「打!」

大驢幾乎同時躍出,左腿猛地蹴擊向鐮首的下陰!

鐮首左膝閃電提起。大驢的足趾硬蹴在他鋼鐵般的膝蓋上,吃痛收腿躍開,但鐮首並沒有追擊,仍然單足站立。

大驢再次狂吼奔前,左右拳頭連環揮向鐮首的頭臉。

鐮首左右擺身閃過了大驢的最初三拳。等到大驢發力最猛的第四記右拳擊來時,鐮首移身往左閃躲,順勢扭步轉身,左肘迴轉反打,狠狠轟擊在大驢露出的右脅上!

大驢強忍脅骨斷裂之痛,全速後退,仍不忘提起雙臂保護正面的頭胸要害。

但鐮首卻仰身伸腿,遠距離蹴中大驢左膝關節!

大驢膝彎麻軟,頓時不支跪倒。

鐮首這時才發出全力攻擊:魁壯的身軀躍到半空,以全身重量和力量聚集在右肘骨尖,墜擊向大驢頭頂!

旁觀人群驚呼,眼看這飛身肘擊即將把大驢的頭殼擊破——

大驢跪倒其實是誘敵的假動作。他仰首嚎笑。

鐮首的攻擊卻已如箭離弦,無法收回。

大驢看準鐮首墜下來勢,身體往上拔起。由於距離突然縮短,鐮首的右肘尚未發揮力量,已被大驢以左肩硬接。

大驢乘機擴張雙臂,把鐮首的胸肋緊緊熊抱!

人在半空的鐮首被大驢雙臂挾得劇痛,狂亂地掙扎著。大驢把鐮首的身體抽起至雙足離地,鐮首無處著力,掙不脫這對有如千斤鐵鋏的長臂。

「抱斷他,大驢!」那些把賭注押在大驢身上的人此刻才歡呼雀躍起來。

——大驢原本是破石里一帶頗有點名氣的無賴漢,靠一身蠻力吃飯。最駭人的紀錄是有一回喝醉了酒後,曾以醉勁把一株丈高大樹硬生生抱折了。

可是鐮首不是樹。

他咬牙,頸項發狠扭動,頭顱轟然撞擊在大驢的鼻樑上!

兩次、三次……接連的撞擊把大驢的鼻子砸得像腫脹的爛柿子。血污流遍大驢的臉,也沾滿了鐮首的額頭。

大驢的眼睛被自己的鮮血遮掩,腦海混雜著恐慌、痛楚與瘋狂,嘴巴噴出熱氣和凄厲慘叫,一雙壯臂的力量卻因為恐懼而加倍。

鐮首連續發出六記頭撞後,已感呼息困難,腦里響起低沉的鳴音,一股燥熱氣息在胸膛里上下翻騰無法渲泄,血液全往腦袋上涌,似乎快要從七孔噴射而出。一雙眼球血絲密布,瞪大得像要跌出來。

腦海內的轟鳴聲佔據了意識的所有空間。眼前是一片昏暗的血紅。幻象漸漸在血紅中朦朧呈現……

——很熱……

——火……綠色的火……叢林……

——還有……佛像!

鐮首發出撼動天地的吼叫。

旁觀人群慌忙掩耳。其中少數人看見了,「拳王」額頂上那鐮刀狀的黑疤似乎曾經閃出過亮光……

接著的一切發生得太快。

鐮首雙臂肌肉充血隆起,自外反箍著大驢雙臂。石室內響起刺耳的銳音。大驢雙臂肘關節完全碎裂。

在大驢無聲的啞嚎中,鐮首的身體獲得解脫。他腰肢迅疾一抽一送,右膝插進大驢胯間,發出怪異而醜惡的聲音。

大驢那張早被撞得腫破的血臉,肌肉頓時絞扭成團,有如一鍋燒得沸熱的濃漿。劇痛刺激下,大驢的腰身本能地迅速痙攣彎曲。

鐮首雙臂卻仍緊緊挾著大驢軟癱的胳膊,狂吼聲中腰身往後猛挺,倒身把大驢甩向後方——

一聲沉重的異響。

圍觀者窒息。

大驢的腦袋消失了一半,乍看彷彿埋進了堅硬的石地之下。

混著碎骨的紅白腦漿潑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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