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斌急促奔跑于山岩林木間,眼睛神經質地四方搜視,白皙的皮膚滲著汗水。
他正進行每天的山中巡邏,搜尋山上匿藏的逃兵。
陳家墩之戰爆發前後,兩軍都有士兵逃進了猴山匿藏,等待遠逃回鄉的機會。有些在戰鬥前已脫隊的逃兵大都準備較足,攜著糧食和其他物資,他們對於潤生五人來說是最寶貴的獵物。
狩獵逃兵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於潤生沒有說出口,但其餘四人都了解:人類是比任何野獸更要危險的敵人。於潤生決心不容許山裡再有其他人類存在。
山林中生存的鐵則就是:把還未發現自己的敵人先找出來,眼也不眨地殺掉。
狄斌擁有在山區活動的豐富經驗:他的老家是一條倚山而建的村莊,大半村民都是獵戶。狄斌的少年時代就在山岩和高樹間度過。
他此刻飛身躍過一條大石縫,順著前躍的勢道,伸臂勾住一棵小樹,身體以樹榦為軸心如風車旋轉。手臂放鬆,他的矮小身軀輕巧地翻落在一片草坡上,霍然靜止。他完全緊貼俯伏草地上,雙耳不斷聳動,靜心傾聽。
狄斌眉頭緊緊皺著,腋下冒出冷汗。
——還在!
剛才一大段全速飛竄,又數次急促折轉方向,竟也未能甩掉那無形監視。
——是人!在哪個方向?……
狄斌九歲開始便隨同父兄上山狩獵,自小培養出在山野中的過人感應力:只要身處山林,五感功能都驟然增強,彷彿漫山遍野八方伸展交錯的枝葉,就是一張廣大的感應網,如觸鬚般把他的感官向外接續伸延。
現在他卻無法搜尋出那名隱匿的監視者。甚至也無法擺脫。
對方就像一頭比山貓更擅長隱伏的野獸。但狄斌肯定那是人類。他有一種被狩獵的感覺。
狄斌突然聽見,左方遠處的灌木叢傳來異響。
就在他瞧過去時,一塊巨大如戰鼓的岩石衝破灌木枝葉,像殞落的流星般疾速飛墮而來!
求生本能刺激下,狄斌四肢反應迅速如彈簧,推動身軀飛滾往一旁。
巨岩轟然墜落在狄斌原本俯伏之處,在草坡上爆裂為三段。
幾顆小碎片反彈到狄斌胸膛,竟也令他隱隱生痛!
——這絕不是人類的力量!
狄斌驚怖的臉龐比平日更蒼白。他順著剛才橫滾之勢溜下草坡,再也不管皮膚被樹枝和尖石劃破,一口氣從陡斜的石壁滑滾落一片密林,頭也不回地狂奔逃離。
暴雨在洞口撒下了一幅晶亮的水簾。
山洞內火光掩映。
「是人!」狄斌左額上有一塊剛凝結的血痂,在激動的面容表情下再次破裂。「錯不了!是人!」
「白豆,冷靜下來。」於潤生拍拍他的肩膀。
狄斌接過葛元升拿來的木碗,灌了一大口清水,呼息才漸漸平和下來。
五人圍坐在火堆四周。火上烹煮著一盆野土豆。
「白豆。」於潤生說:「告訴我們那片山頭的地勢布置。」
狄斌點頭。於潤生語音中似乎帶有某種魔力,消減了他心頭的恐懼。
「就把剛才我遇襲的草坡當作中央腹地吧。」狄斌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北面是看不見盡頭的大樹林。西南方也有許多高樹……」
齊楚拾起一根幼枝,按狄斌的描述在沙土地上繪畫出地形。
「東北面有一塊突出的山岩。高得很。」
「這兒嗎?」齊楚用樹枝指著地上一點。
「不,再往北一些……對了,是這裡。」
龍拜撫摸著唇上的髭鬍。「我躲在這塊岩石上放箭,行嗎?」
「可以。」狄斌說。「可是岩頂還是比北方的大樹要矮,假如對方爬到樹上,可能會先發現你。」
「南面呢?」於潤生問。
「南、東兩面都是鳥兒才飛得過的峭壁,沒有路。西面便是我今早逃走的方向。怪怪的,那兒就只有光禿禿兩棵大樹,像門柱一樣。中間只有三、四尺寬。」
齊楚握著樹枝畫個不停,整片地勢卻已深刻印在他腦中。「那麼說……除了遁入北方樹林深處,西方便是唯一的出口了?」
「西面是逃往山下的唯一出路。北面樹林一直長到山頂。」狄斌語氣十分肯定。
葛元升自始至終毫無表情。手掌卻落在斜插腰間的灰布包上。
眾人沉默著,只有拴在洞內的三匹瘦馬發出輕嘶。
於潤生起立,八隻眼睛注視著他的臉。
「我們……一定要去嗎?」齊楚怯懦地問。
「我們不先把這怪物找出來,『它』有一天便會找到我們這個山洞。」
於潤生走到洞口,負手觀天。修長的十指在背後互相緊扣。沒有人看見,他那蒼白的瘦臉上,一股淡淡的青色有規律地隱現。仰視陰雨天空的雙眼裡,流漾著異常的光采。
「猴山是我們的。三天之後,我們上去。只要『它』會受傷,我們便能殺死『它』。」